朝堂上从未有陆清珏这样的人。或许当真因为他的年岁,他的志气、忠诚乃至野心,全都毫无保留地呈现在闻蝉面前,十分纯粹。对方是闻蝉欣赏的那一种人。
闻蝉笑道:“记得当日长乐去大理寺接你时转达的话吗,‘朕期待你的表现’,殿试便是你给朕的答案。朕很满意。”
“也望清珏你今后至始至终不要辜负朕的期望。”
陆清珏惊讶,随即神色动然,郑重说道:“臣不会辜负您。”
“陛下,”陆清珏不知想到什么,脸上微赧,“只此夜……臣可以叫您一声‘老师’吗?”
他后半句声音渐弱,那声称呼仿佛轻语,却足够诚挚。
闻蝉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不由失笑。但闻蝉却很好说话,点点头。
陆清珏欣然笑开,轻声道:“老师。”
因殿试通常由皇帝本人亲自监考,殿试后得中者通常也被称作“天子门生”。这只是个雅称,陆清珏这么称呼却也没错。
闻蝉觉得小陆状元实在与旁人迥然不同,有点可爱。
后面陆清珏并未再多待上许久,他心里对闻蝉有满满的敬意与亲近,但一路跟来只单纯为了当面道谢,并不想过多打扰闻蝉。也就在陆清珏前脚走后,贺雁沓从拐弯处出来。
闻蝉故意说道:“什么时候太傅也做听壁脚的事了。”
贺雁沓作为会试的出题人、殿试主要的读卷官之一,自然也在受邀其列。以他的身份名声,簇拥在他身边的人该有许多,闻蝉猜测他又光明正大耍了什么计谋得以抽身。
贺雁沓脸上带着淡淡笑意,不为闻蝉的话紧张。他走近,与闻蝉说道:“是臣无状。”他这样说完,继续道,“陆清珏家里清贫,父母先后辞世,十岁拜先生读书,相当由他的老师教诲成人。老师一词对他而言,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他会这样称呼您,想必陛下已在他心中形同第二位师长。”
闻蝉道:“太傅如何知道?”
贺雁沓笑:“臣与小陆状元算是有些渊源吧。他拜的老师是王关君,乃当世闻名天下的大儒。多年前我初蒙学,家父欲请王关君做我的老师,王大儒却婉言谢绝了。他说以贺家显赫家世,我出生便注定龙章凤姿,锦上添花倒不如雪中送炭。不久他便离开京,不知去向,想必那时他便是去了南边,落脚在小陆状元的家乡。”
闻蝉觉得这王关君也挺傲,觉得教一个足够优秀的学生显示不出自己的本事,干脆选了个父母双亡的悉心培养。多年后让陆清珏来京与贺雁沓打擂台。
闻蝉乐呵呵:“陆清珏的确很好。”说着,闻蝉不知怎的鬼使神差想到,“不如赐给公主做驸马。”
贺雁沓猛地看向她,喝道:“陛下!”
闻蝉不过是随口打趣,可贺雁沓的反应大得过头,让闻蝉也吓了一跳。闻蝉回过神,便见一贯和煦温润的人此刻竟然眉头下压紧紧皱着,不由开始自我反省,她这长公主的名声在前朝难道很差吗?这八字都没一撇的事,她开玩笑这么一提,贺雁沓的表情就像她要把人往火坑里推。心里郁闷不高兴,面上闻蝉却张口就胡说八道起来。
“朕只是……想阿蝉了。”
“太傅,你可知道,阿蝉她调皮得很,连入朕的梦也不肯,若再五年十年,朕怕忘了她的模样。你说,朕给她找一个驸马,无论她喜不喜欢,总该回来见朕一面了。”闻蝉一边腹诽,一边自黑得毫无压力。
贺雁沓哑然:“陛下……”
今上九五之尊,是天下之主,若有软肋,怕便是一母同胎的长公主。自公主离开,她便成了陛下无药可医的病痛,陛下不愿提起,旁人也不敢再提。贺雁沓却知道陛下一直很想长公主。思念已水漫成灾,才于他人面前冒出顶。
贺雁沓望着身前人日渐清瘦的身躯。‘他’自上元节来接连病了几次,或许不仅因为政事繁碌,更为思念所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