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琼林宴开。
琼林宴得名于前朝的皇家园林琼林苑,虽朝代更迭,琼林宴的名头却延续至今。闻蝉亦设宴于园中。当下踩着暮春时节,夜里也不觉冷,一杯酒下肚的热意正正好。
闻蝉入席时,新科进士、礼部主要官员与当朝重臣们都已在场。众人明显感受到今夜陛下格外开怀,灯火映照中,眉眼无一不温柔。她举杯,长袖露腕。世人尚玉,可当世任何一枚被追捧的美玉与之相比,都变得不值一提。眼前人是人世间的君王,撇去身份,也有当世无二的姿容。
闻蝉笑道:“敬诸君。”
众人纷纷起身:“敬陛下。”
宴席为这些金榜题名的进士所设,自然少不了士人推崇的那一套酒宴雅趣。闻蝉得了闻昱的平安信,今夜真心实意的快乐,她无意拘着众人,左右不过喝一喝酒、对一对诗,各家派系借着琼林宴相看、拉拢新人,进士们由此迈出自己宏图壮志的第一步。心情好,闻蝉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况当着她的面,他们也干不出太明显的事,无外乎一句话绕了三个弯说,谈笑间酒盏相碰。有时闻蝉还挺喜欢读书人这份不必言明的委婉和识趣。
闻蝉自己也喝了几杯。如鹤不在她身边,其他跟着的宫人哪怕是长乐也不敢阻拦闻蝉,只能眼睁睁看着陛下喝得兴高采烈,脸颊微红。明明是与她哪怕朝夕相伴多年依然会拘谨的人,却是除皇兄外唯一一个把她真正放在心尖上考虑的。即便有时明知道会惹恼她生气不满。倒是这次回来,闻蝉渐觉她与如鹤之间的相处比过去少了许多主仆之间的拘谨。虽不知因何,闻蝉却喜于这样的改变。思绪间,闻蝉又喝了几杯。
一旁的长乐欲言又止,好在闻蝉很快便止。她看了眼热闹席间,起身对长乐道:“朕出去走走。”
早在开宴前,闻蝉便说过,今日的宴席不必以她为尊,尽兴即可。即便有不少想在皇帝那露面博得好印象的新科进士,也因闻蝉之前的话,自觉识趣不敢跟上去打扰。
士人情绪大多含蓄内敛,故犹显得陆清珏例外。
夜风一吹,闻蝉脸上微弱的那点醺然酒意也散了。却未站上一会,闻蝉身后便传来声音:“陛下。”
闻蝉回头,见到不远处的陆清珏。
“是你。”闻蝉打趣,“怎么出来了?状元郎。美酒佳肴不得你意?”
陆清珏得到回应,一脸欣然喜意,嘴却偏抿得紧紧的。他快步走到闻蝉面前堪堪停住,又想行礼。闻蝉为他这一连串动作感到几分好笑,挥手说道:“好了,没关系。”
陆清珏看她,神情虽有犹豫,言语却坚定直接:“陛下,臣是跟着您出来的。”
“何事?”
陆清珏道:“……我想谢谢陛下。”说完,他脸上因羞惭而带了些许薄红。一个无权无势、只不过才得一个状元的穷书生,何德何能与皇帝当面道一声谢。可他还是这样说了。
闻蝉却很聪明,略想了想,便知道是怎么回事。
“听贺次辅他说的?”闻蝉眉眼弯弯,“朕却没想到太傅也有‘多嘴’的时候。”
不知是否是因为闻蝉这一笑,陆清珏更紧张了。灯火下,少年郎垂着眼,疏长的双睫把清澈的眼睛遮挡了大半:“不止的……臣感激陛下的爱护和信任。先前陛下赐住别庄,臣还未亲自和您道谢。”
今日他若不提,闻蝉早就忘了这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闻蝉以玩笑口吻说:“那朕倒觉得你最该谢的是大理寺卿。”对于闻蝉来说这些补偿只是动动嘴皮子的事,苏毓才是那个出力费神查清案情的人。
陆清珏定定地望着她,片刻后隐匿在夜色里的耳尖悄悄红了。状元郎轻声道:“嗯……但在臣心里,陛下您的意义不一样。”
闻蝉觉得坊间那些把面前少年郎戏谑为“愣头清”的说辞太站不住脚,他明明很会说话,叫人乍一听被哄得发懵,但因为他的眼睛,全然让人生不出反感。陆清珏说完这句话,似乎彻底放开了,他轻轻抿起嘴角。
他时常被人说缺了根与人打交道的筋,陆清珏从未在意。但在他身陷囹圄时,今上却相信他的清白。住在别庄的这段日子是陆清珏觉得十几年中少数值得一生铭记的,并非为锦衣玉食的生活,而是陛下。士为知己者死,陆清珏却想为陛下活着。努力向上攀,才足以有一番作为,为陛下的山河社稷鞠躬尽瘁,报答她知遇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