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暑交革,岁月忽易。
柳絮伴着春风吹落在宋朝唯眉睫,纷纷扬扬像是漫天飞雪。
而彼年别离时正是大雪纷飞,吴郡罕见的雪压冬云。
宋朝唯忽然意识到,这时与那刻都不是黄粱一梦,并不是她眨眼的瞬间,而是延载四年到延载十四年的十年,是他真切守望了的十年。
十年了。
吴郡的月亮没有变,她也没有变。
可吴郡老东家变了,他也有了变化。
岁月驶过并不是没有留下车辙痕迹,只是不曾从她这条路经过而已。
柳絮纷飞下,玄色衣袍的人玉树临风,发上簪着的拒霜也不损他半分风仪。春秋冬夏,寒来暑往,他目光依旧温柔,只是温和的目光之下潜藏着的是恐惧,傲然平淡下掩藏着的是胆怯。宋朝唯心头忽然涌上一些说不出道不明的东西。
这位立在她面前雅量非凡的权臣,远远望着确实不再是那个在她心里的寡淡少年。
可她知道,人什么都能作假,唯有心里眼底的情谊做不得假。
十年终非一晌,沧海能为桑田。少年早已不是当年模样,面容已改,身态也变。唯有一颗心仍旧赤忱,唯有相思温情不变。
他目光神态太过伤怀,久别重逢便被心上人说年老,该是不好受的吧。饶是宋朝唯再怎样的没心没肺,也觉得自己有些直白了。到了他这个年纪,最不想被人提及的,便该是年龄了。即便是嫌弃他老,多给他送些滋养补品就好了,到底是自己喜欢的人,直晃晃说出来的确是伤人。
宋朝唯想了想,终是走到他面前,伸出手轻扯了扯他的袖口,放柔了声音道:“你别难过,刚才柳絮迷了眼,我迷糊了。你现在很好,真的,缺什么补什么,多吃些就好了,我不嫌弃你。”像是证明自己话语的真诚,她又着重说了一句:“我真的不会嫌弃你的。”
小姑娘娇娇软软的声音,像是在安慰人,却压根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人,雪上添霜。
只是她能开口便已经很好了。
舒庭冬在不曾见到她的这些年,一直在想她其实会是个什么模样。十年间,除却公务繁忙,闲下来的时候便总将那些年留在脑海里的记忆,炒谷似的翻来覆去,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去看,去回想。
那些年,他们其实从未有过任何身体的接触。因为知道,恪守着男女大防,不曾有过半分逾越。能回忆的便是她的一颦一笑,她曾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再不曾回过吴郡,其实那张脸已经模糊了,深刻在心里的只有情态。
他相信,那个灵魂是那样的生机勃勃,定然是个活泼讨喜的姑娘,必不会是垂垂老矣的阿婆。年龄且先放下,便会去想她的面容、家世,该是娇养才能养出这么一个纯洁天真的小姑娘,又因为天真,便必然不是世家大户的姑娘,世家大户多阴私,嫡庶关系恼人的很,且世家对于贵女要求极多,端淑温贤无一不可少,事事以家族荣耀为先,再如何的不稳重也不会同她一般。那便只能是家庭和睦的小门小户,花汁蜜糖养大的小姑娘了。
该是圆圆的小脸蛋,杏仁儿似的眼,弯眉长睫,配上她灿烂的笑容,眉开眼笑便是十二分讨人喜爱,天真活泼的小家碧玉。
这并不是愿望,是他这些年的猜想。
但他其实还想过许多,好的、不好的都有。丑陋,貌如东施,其实没事,他喜欢的是她,是她的灵魂。贫穷,家贫如洗,但也无碍,他青云苦登,为官多年总能让她同她一家人过上富贵的生活,想要什么便得什么的日子,日后还能为她争个一品诰命夫人的荣誉回来。
总归只要她在,那什么都好说。
而今寻觅得终,她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