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姜成武准备出门，毛小山想起白天姜成武说的事，便问：姜少侠去哪里？姜成武若无其事地说道：去树林练武啊。毛小山说道：你白天说过，要带我去见一个人，没有忘了吧？姜成武耸耸肩，说道：怎么会忘呢？等我练武回来，便带你去见。说着，便走出门去。大约两个时辰后，姜成武回到百药堂。铭儿、婉儿以及百药堂所有的伙计都休息了，毛小山一个人坐在诊室静静地等候姜成武。他仍然想不起来，姜成武要带他去见谁。姜成武径直走到诊室毛小山面前，对他说：我们走。毛小山将信将疑，跟在姜成武后面走出了百药堂。两人走进那片小树林，姜成武仔细观察四周有无动静，才缓缓地走到那棵古柳树下。

姜成武移开青石板。毛小山看到青石板下面有一条地道，大为惊诧。自己在百药堂行医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发现百药堂附近还有这么一条通道。姜成武到京城才多少天，他怎么这般熟悉？待毛小山进了地道，姜成武将青石板重新合上，然后，姜成武走在前面，领着毛小山往里走。走到石屋，毛小山就看见了一个人。这个人年龄不小，他背对着毛小山。毛小山一时分辨不出站在他面前的人是谁，正疑虑间，这个人慢慢地转过身来。毛小山看到这个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他来不及细想，“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喊道：师傅！叶堂主缓缓向前两步，伸出手在他肩上拍了两下，说道：小山起来。毛小山站了起来。他端详着师傅，说道：你真的没死。叶去病突然呵呵一笑，说道：我就那么容易死吗？毛小山激动不已，说道：那就好，师傅好好的。他上前一步，搀着师傅叶堂主的胳膊到石凳上坐下，说道：徒儿这就接师傅回百药堂。毛小山说过之后，不想叶去病却摇了摇头，说道：为师暂时还不能回去。毛小山明白师傅用意，说道：那也好，师傅健在，徒儿再高兴不过了。叶去病看看姜成武，又看看毛小山，说道：东厂的人残害我十几条人命，夺我药典，我岂会饶了他们？姜成武这时说道：叶堂主，我们定是要讨回公道的。叶去病良久才侧过身，对姜成武说道：姜少侠，明晚我们一起去见师爷。姜成武有些惊讶，但很快就平静下来。叶堂主要见师爷，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姜成武很干脆地嗯了一声。屋内片刻的宁静。过了一会儿，叶去病打破沉默，说道：你们回去吧。毛小山有些不放心，他看看屋内，对叶堂主说道：师傅这里缺什么？我尽快送过来。叶去病笑道：这里什么都不缺，你们有空来看看我就是了，不过，东厂的走狗到处都是，小心为妙。毛小山和姜成武相视而笑，然后两人告辞，转身走出了石屋。

回到百药堂，毛小山对姜成武说道：多谢姜少侠，让我们师徒相见。姜成武说道：我隐瞒了好长时间叶堂主的信息，望毛神医见谅。姜成武这么一说，毛小山反而不好意思，是他自己错怪了姜成武。毛小山说道：如果我是你，也会这样做的，你为我们大家考虑，真的谢谢你。姜成武笑而不语，走回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秦少石来到百药堂。他将姜成武和毛小山召集到姜成武的房间，对他们说：百药堂需要暂时关闭，你们尽快转移。姜成武和毛小山大吃一惊，两人同时问：怎么会这样？秦少石说道：这是王爷的意思，你们越快越好。秦少石见姜成武和毛小山仍然迟疑地看着自己，进一步地说道：王爷担心你们的安危，王爷查办百药堂凶杀案，锦衣卫居然明目张胆地围攻百药堂，你们应该能看出来，这里面多复杂。姜成武问：指挥同仁何以指挥锦衣卫？秦少石说道：何谓指挥同仁？指挥同仁就是锦衣卫的指挥同仁，他当然可以指挥锦衣卫了。毛小山接着问：指挥同仁何许人也？秦少石说道：指挥同仁，人称京城恶少，你知道他的背后是谁吗？毛小山与姜成武抬起头，互相看看，同时摇摇头。秦少石说道：指挥同仁名叫王明，王明有个叔叔叫王力，王力是东厂厂公，也叫东厂督主，别说锦衣卫了，整个东厂都是王力指挥，锦衣卫依附于东厂。听秦少石如此一说，姜成武和毛小山心下骇然，原来一切的背后，竟是东厂。

秦少石感叹一声，说道：王力目前是圣上最信任的宦官，穆王爷都要让他三分，东厂如果插手百药堂，事情就更复杂了。当下，我还不清楚，为什么指挥同仁王明带领锦衣卫围剿百药堂。姜成武插话：可能是因为我的缘故。秦少石看着姜成武，有些不解。姜成武说道：那天我带铭儿、婉儿去永定街，看见指挥同仁欺负郡主，便出手相救，他定是为报复而来。秦少石若有所思，然后说道：这恐怕是原因之一，可能还有其他因素，在这之前，百药堂就曾遭遇多次侵袭。毛小山说道：皇上已经决定由王爷查办百药堂凶杀案，锦衣卫以及东厂的人仍然不放过百药堂，他们的确没有把王爷放在眼里。秦少石说道：所以王爷要求你们撤出百药堂。毛小山突然冒出一句问秦少石：王爷会不会处境不妙？秦少石凝神看看毛小山，又看看姜成武，说道：我这就告辞，你们按我说的办就行。毛小山说的话他不好明着回答。秦少石转身欲走，姜成武连忙问他：师爷在慕容府吗？秦少石停下脚步，看着姜成武说道：在。然后便离开了。秦少石走后，毛小山愁眉不展，他对姜成武说道：指挥同仁王明这么快就打听到你在百药堂，他在京城耳目不少，我们还是尽快撤离。姜成武说道：就像秦兄所说，他们不光是冲着我而来，可能还冲着你师傅叶堂主。毛小山说道：应该是的，我们现在就撤，宜早不宜迟。姜成武点点头。

很快，他们就将百药堂的伙计遣散了。然后，他们收拾一些重要的药材和实物，带着铭儿、婉儿离开了百药堂。他们没有去别的地方，而是趁四下无人的时候，打开了古柳树下的青石板，依次钻进了地道。百药堂再次大门紧闭。

当天晚上，姜成武就和叶堂主叶去病一起，走出了地道，潜行至慕容府。师爷慕容秋见到叶堂主，并不吃惊，而是示意他和姜成武坐到椅上，然后吩咐侍从上茶。秦少石站在一边。秦少石心想，姜成武白天问他师爷可在府上，原来是要引叶堂主拜会师爷。师爷说道：叶堂主逃过一劫，万幸。叶堂主躬身说道：苟且偷生，承蒙师爷抬爱。这时，侍从将茶端上。师爷示意叶堂主和姜成武喝茶，自己也端起茶盏嗓了一口茶水。放下茶盏，师爷对叶堂主说道：他们知道你没有死，所以不断地要来找你。姜成武心下猜想，“他们”自然是指锦衣卫和东厂的人。叶堂主说道：师爷说得是。师爷接着说道：最近一段时间，我们要做好防范，切不可轻易暴露自己。叶堂主点点头，说道：谨记师爷教导，百药堂所有的人都已转移。师爷看了一眼姜成武，又看看秦少石，对叶堂主说道：以静观动，才是上策。师爷想起什么似的，说道：《百毒真经》落在他们手里，只怕遗患无穷。叶堂主说道：种种迹象显示，他们是在按照上面的秘方制毒。师爷说道：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们要有所准备。叶堂主说道：师爷所言极是。师爷又啜了一口茶，然后说道：你们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保持联系。叶堂主和姜成武听到师爷这么一说，便起身告辞。师爷吩咐秦少石道：护送叶堂主回去。秦少石回声“是”，立即引叶堂主和姜成武离开慕容府。

叶堂主过去本来就是慕容府的常客，他对王爷和师爷极为敬重，所以，回来的时候，他二话没说，便将秦少石引到了地道口。姜成武本来就是秦少石的拜把兄弟，对他自然不会设防。三个人走进地道，进到石屋，药童铭儿、婉儿都已经睡了，毛小山还在研究药谱。叶堂主示意秦少石稍坐片刻。秦少石没有犹豫就坐了下来。姜成武说道：原来王爷和师爷早就料到叶堂主没有死。秦少石说道：王爷也许想牵出东厂的人。姜成武突然冒了一句：东厂真有那么厉害吗？秦少石说道：东厂有皇帝撑腰，到处欺压忠良，残害百姓，在全国制造太多的冤假错案，致使民怨沸腾。姜成武说道：难道皇帝不知情吗？为何要为他们撑腰？秦少石愤愤地摇摇头，说道：说来话长，皇帝也是登位不久，他被一些人蒙蔽了眼睛。姜成武又说道：王爷是皇帝的弟弟，他应该更信任王爷，依靠王爷。秦少石感叹一声，说道：希望如此。这时，毛小山插话道：王力只不过是一个太监，他何德何能，如此深得皇帝信任，委以大任？叶堂主叶去病说道：皇帝偏听偏信也未可知，不过，皇帝信任王力，是有缘由的。姜成武问：是什么缘由呢？

叶常主停顿了一会，说道：当今的圣上，虽然顺利地登上皇位，却也是一个经历不凡、大起大落之人。他的命运随着他父亲也就是英宗朱祁镇的命运而波动。英宗当年宠信太监王振，听信他的谗言，亲率大军征讨蒙古瓦剌，特立现在的皇帝宪宗朱见深为皇太子。经历土木堡之变后，英宗被蒙古瓦剌俘虏，其弟郕王朱祁钰登基称帝，遥尊英宗为太上皇，改元景泰。瓦剌要挟大明无果，无奈之下，释放英宗。英宗回到京城后，景泰帝随即将他软禁在南宫。并废除皇太子，朱见深随之也被囚禁。父子二人被这一锁就禁了七年。景泰八年，石亨等人发动夺门之变，英宗复位称帝，改元天顺。英宗复位后，重新确立现在的宪宗朱见深为皇太子。天顺八年，英宗病逝，皇太子朱见深登位，封父亲庙号英宗。

叶去病接着说道：土木堡之变，英宗被俘时，英宗的护卫将军樊忠万分愤怒，抡起铁锤砸向王振的脑袋，王振这个祸国殃民的恶宦，当场毙命。这个王振不仅是英宗宠信的大太监，也是当年服侍当今圣上、当时还是皇太子的朱见深的东宫局郎，可见当今圣上对他的感情。宪宗登位，时常想起当年服侍自己的宦官，即东厂厂公王振。但是王振已死，宪宗便想起王振的弟弟王力。王力是王振同父同母的弟弟，当年两人一同进宫，一同飞黄腾达。爱屋及乌，宪宗下旨，委任王力为东厂的厂公，也就是督主。东厂现在权力很大，他能调动锦衣卫，并直接对皇帝负责。

叶堂主说完，停顿了一会。秦少石接过话茬，说道：王明是王力的侄儿，他们是一条线的，这条线直通皇帝和万贵妃。叶去病感慨地说道：是啊，你们应该知道，我们遇到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危局。听到这里，姜成武恍然大悟。他义愤填膺，说道：难怪指挥同仁到处横行霸道，欺压百姓，原来他是有恃无恐。叶去病冲着姜成武点点头，说道：我们尽量不要与他们正面冲突，视事而谋动。秦少石同意他的说法，说道：叶堂主说得对。叶去病又说道：我们听从王爷和师爷吩咐和调遣。秦少石很是感动，他站起身来，对他们说：王爷和师爷信得过你们。说罢，便向两人告辞。毛小山主动上前，送秦少石走出石屋，走出地道。

锦衣卫指挥使府

离大年三十还有几天时间的时候，姜成武等人隐身于地道里深居简出，但是，地面之上，京城之内，却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都察院右都御史钟道赞在家庆祝六十岁寿辰时，好好地，却突然倒毙身亡。都察院是大明最高的监察、弹劾及建议机关，在朝廷内外举足轻重。都察院左右都御史都是皇帝钦定的命官。左都御史是韩雍。右都御史死了，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宪宗皇帝听到这个消息，极为震惊。钟道赞一向身体硬朗，每天坚持上朝，从来没有抱病缺席过。他突然在家中暴毙，连皇帝都觉蹊跷。难道有人在寿宴上下毒不成？皇帝命人彻查此案。但是，接受皇帝御令调查此案的，正是东厂的厂公，也就是督主王力。

姜成武、叶堂主知道这个消息，是事隔几天之后从秦少石那里听说的。大年三十那天，秦少石一大早就来到地道的石屋，将师爷吩咐捎带的年货交给叶堂主，然后歇下来，对他们说道：钟都御史死了，这可不是小事，他生前是王爷的知交，与师爷也相识，他为人坦荡，疾恶如仇，他死得太突然，太离奇，连皇帝都认为他是被人所害。叶堂主和姜成武十分惊讶，说道：有这等事秦少石感叹一声，说道：种种迹象显示，王爷处境不妙。叶堂主表示赞同，他说道：让东厂来插手这事，只怕对王爷不利。姜成武又开始愤愤不平，说道：这世道，为什么正直的人总是受到伤害？姜成武愤慨，毛小山在一旁附和。

秦少石神情严肃地说道：我到这里来，是要提醒你们，小心为妙，京城到处都是东厂和锦衣卫的密探，我们千万要小心。姜成武正要说话，不想秦少石却对他说道：姜弟，今晚我们要有一次外出，你做好准备。姜成武问：今晚是除夕，我们需要出城吗？秦少石说道：就在城内。姜成武回答说：我知道了。毛小山主动请缨，说道：秦少侠，在下是否可以一同前往？秦少石冲他摇摇头，说道：此去凶多吉少，你还是在这里陪叶堂主。秦少石冲叶堂主一笑，便匆匆离开了。

秦少石走后，姜成武、叶去病和毛小山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好。时局如此严峻，他们哪里还有心思过这个年，他们似乎预感到这个被称作皇城根下的城市，空气中到处都飘散着腥风血雨的味道。

到了晚上，秦少石穿一身夜行服，外披粗布青衫，悄悄来到那片小树林，然后蹲在河边等候姜成武。不一会儿，姜成武便从地道里出来，与秦少石会合。两人穿过小树林，沿着河边向东走去。远处不断传来鞭炮的噼里啪啦的声响，环城河对岸，红灯笼稀稀点点，将鳞次栉比的房屋映照得若隐若现。走在河边，姜成武忍不住问：秦兄，我们要去哪里？秦少石观察了一下四周，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锦衣卫指挥使府。姜成武听到这话，眼睛瞪得老大。锦衣卫指挥使府，那就是锦衣卫指挥使的官邸。姜成武好奇地问：锦衣卫指挥使是谁？秦少石回答说：千户英布。姜成武又是吃惊，问：千户英布怎么会是锦衣卫指挥使呢，他不是东厂的人吗？秦少石说道：英布确实是东厂的千户，但是他最近升迁了，皇帝根据王力的提名，任命他为锦衣卫的指挥使。姜成武恍然大悟，感叹道：原来是这样。接着，他又问：那他不是已经离开东厂了？秦少石说道：姜弟有所不知，锦衣卫、东厂是一家，锦衣卫创立时，初衷是掌管皇帝仪仗和侍卫，洪武十五年，为加强中央集权统治，朱元璋特令其掌管刑狱，赋予巡察缉捕之权，从事侦察、逮捕、审问等活动，从此以后，锦衣卫的性质就变了。后来，皇帝宠信宦官，东厂的权力随之扩大，皇帝令锦衣卫归附东厂，东厂根据需要可以随时调动锦衣卫，这就是锦衣卫和东厂的隶属关系。现在千户英布被任命为锦衣卫指挥使，只不过是东厂进一步强化和控制锦衣卫的举措，东厂和锦衣卫成了王力等人打击异己、残害忠良、扩张自己势力范围的工具。姜成武说道：当今圣上怎么可以让这些人为所欲为，为非作歹呢？秦少石叹了一口气，说道：当今圣上登位不久，百废待兴，需要处理的事情很多，也许他不知情，或者他是有意而为之。姜成武说道：穆王爷应该向圣上奏明，圣上应该防止东厂、锦衣卫权力过大。秦少石又是感叹，说道：穆王爷确实是这么想的，但是，王爷的处境并不妙。试想，穆王爷本是皇帝的弟弟，皇帝刚刚登位，本就对帝位有担心之虞，穆王爷在朝廷，威望日隆，皇帝哪有那种胸怀对皇弟不存防范之心。姜成武说道：难为王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