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冬天的故事

梦幻青旅 李树红 5353 字 9个月前

入冬以来,有件小事愈演愈烈,以致于引起了大家的重视和嫉妒。可人儿美人鱼向来打扮得花枝招展、犹似一只金丝雀,且时常扬言要出门约会。但在室友们看来,可人儿所谓的约会,不过是如约去繁华的闹市区展览一番自己如花似玉的美貌罢了。不料近些日子,可人儿倒也不再出门约会了,反而把约会时间全部用于对着镜子打电话,好像在和镜子里的人讲电话似的。他边讲电话边往脸和身子上涂脂抹粉,不知是为自己化妆,还是替对方打扮。他和对方说话用的是一种翘舌音居多的方言,似乎在嘴里含了一颗极大的钢珠,听来令人有种疲累感。他们的情话是极其肉麻和相当露骨的,绝非一般纯洁的年轻人所能承受的,尤其是对于和尚,这几乎摧毁了和尚的信仰。但总的来说,大家心里都有种茫然若有所失之感,犹如眼睁睁看着一颗长势旺盛的大白菜,让一头野猪给拱翻了。

更其令人咋舌的是,窑姐儿几乎与可人儿美人鱼同时陷于爱情的漩涡,难以自拔。爱情让一个以坚定、阴沉、易怒著称的左极端人物改头换面为温存娇羞的右极端骚娘们儿。对于这种使难移之本性的强制扭转的力量,不得不说,它在政治上是相当可疑的。真是咄咄怪事,无独有偶!他们恋爱的方式皆为:打电话!每当夜幕降临,或巧遇寂寥周末,窑姐儿和可人儿便对着电话倾诉绵绵情语,他一言,她便一语,好像在互诉衷肠似的。

“啊妈妈,我受不了啦!”黑面条听着不绝于耳的蜜语甜言,忽然大叫起来,“我再也受不了啦!我要发疯了。”

可人儿生怕向对方暴露自己住在疯人院的事实,便拿着电话跑到院子里去了。

“oh!ohygod,disgtg!”和尚竟也学着黑面条的腔调喊起来,“你发什么疯呀?傻蛋。”

“哦,我想……”黑面条摸着自己干瘪的胸脯说,“哦,我决定当个和尚,再也不要谈恋爱了……oh!ohygod,disgtg!”他忽而大叫一遍,接着呻吟,“如果爱情是一头野猪,我倒是愿意射它一箭,可它竟叫人发疯,变蠢!让美人整天对着镜子打电话,把窑姐儿变成大家闺秀、黄花闺女,好比把野猪变成家猪,变成温顺的小羊羔……太他妈恐怖了!oh!ohygod,disgtg!……我快要窒息了,”他掐着自己的脖子说,“救我!和尚……救我!”他伸直了四肢,歪了下脖子,死了。

此番发自内心的表白和惊心动魄的演出博得了几个光棍无比热烈的赞赏,一致许诺与那桩蠢事断绝关系。他们决定:要么孤独,要么庸俗!要么和尚,要么淫棍!绝无所谓的中庸大道可走!

受到爱情的淫风吹拂,青年旅馆已经大大地走了样儿。首先是庭院里那棵颓唐的银杏树,它每天都要落一地比阳光还灿烂的黄叶,和尚必须每天清扫一遍,把碎瓷砖上的落叶归回树根。其次是短尾猫也开始换毛,它在随便哪个窝里蜷缩一阵,便要抖落几根细毛,沙发,伊蔓的衣服裤子,厅堂地板等等,都可以找到它的遗物。如果这些算不得变化,那就没别的什么了。

直到耶和华诞辰的前些日子,灿烂的阳光才有所收敛。刮了几阵凛冽的寒风之后,老天开始哭丧着脸,飘起了濛濛细雨,好像玉皇大帝突然驾崩了似的。

傍晚,郁树和司徒先生的棋局已从院子咖啡桌移至客厅茶几。郁树购置的大功率电炉子再次排上用场,像太阳一样为两位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懒汉输送着光和热。即便如此,他们还是用毯子紧紧裹着身子,像极了两口青铜大钟,或两个瘟神。不知是因两位先生棋艺精进到莫测高深的境界所故,还是受天寒地冻所累,总之,他们每一步棋都要思量好些光景。好不容易结束一盘僵持已久的棋局,郁树认为有必要站起来活动一下筋骨,不过他犹豫了一会儿,便只扭了扭脖子,把脑袋转了几圈。大概是此番突如其来的运动使他体内发生了一系列纷繁复杂的变化吧,当他把脸面向落地窗的时候,竟看到窗外亮得耀眼,好像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似的。但他信不过自己的眼睛,更不愿前去查看究竟,只是接着下棋。

天黑以后,一种类似女人衣裙的窸窸窣窣声不绝于耳,像是有诸多仙女在窗外徘徊一般。两位先生甚至以为是伊蔓在房间里不停地更换衣服呢。又一局结束,郁树推开玻璃门,才知道外面是下雪了。蓬松的六边形小冰晶和着寒风从门缝挤进客厅,洒落在地板上,又很快地融化了。庭院里已积起一层薄雪,不见了碎花的瓷砖,刚在雪地里落下了几片陈年旧叶,当即让一层新雪给覆盖了。

“下雪了,”他先对自己说,然后又大声重复道,“下雪啦!”

他的喊声让室友们以为他说的是天塌下来了,纷纷跑出洞穴。当他们知道原委后,却比天真的塌下来还要激动些。

此情此情,作为本书的作者,若不吟诗一首,怎对得起此般诗情画意呢?诗词如下:

下雪啦,下雪啦,雪地里来了一群小画家:伊蔓画鞋拔,小蔓画樱花,和尚画猪腰,窑姐画脑花,老头儿为什么没参加?他在梦里睡着啦……鞋拔樱花为什么不见了?全给猪腰脑花搅乱啦,还是回洞里睡觉吧!——(抱歉,让读者见笑了)。

……

“我有事和你说,”伊蔓站在雪地里,拉住正要走进客厅的郁树,“老师让我邀请你,过两天上他家吃晚饭……你去吗?”

“唔……我不好意思见他们,”郁树回过头来看着她说,“你觉得呢?”

“没关系的。”

“你希望我去吗?”他说着拍了拍落在伊蔓短发上的雪。

“当然啦,”她呵着热气说,“我都说了嘛,没关系的,你不用在意那些,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好啊,”郁树看着她冻得通红的鼻子,忍不住笑起来。“我倒挺想去呢。”他厚着脸皮补充道。

“圣诞节前一天……也就是平安夜。”伊蔓低下头说,好像不好意思说“平安夜”似的。

“哦,好的,我知道了,我要跟你一起去。”

……

霏霏雪雨恰好蔓延到伊蔓所说的那天。下午些时候,太阳已经从雾霭里露出温和的笑脸,天空也慢慢晴朗来开。伊蔓和郁树出门的时候,寒风并不凛冽。他们踏着雪地,穿过阴森的小巷,走上公园的环湖路。夕阳给雪地镀上金色,高原呈现出一派冷飕飕和暖融融交织在一起的景象。喷泉依旧在夕阳下喷洒着水花,水花上照样架着一道彩虹。喷泉旁的拱桥上,有个老者倚着石栏杆,快活地抛洒着什么东西。在老人的脑袋上方,盘旋着许许多多的生着洁白羽毛的鸟儿。它们和鸽子一般大小,身子更矫健,飞行也要利索些,叫声就更动听了。

郁树抬头细看,才发现那种鸟儿简直像蝗虫灾害一样遍布了整个公园上空。它们忽而像星宿一样环绕着轨道飞行,霎时间又逸出轨道,整齐列队朝一个方向飞去。一不留神,在公园里匿藏和觅食的一帮像受到召唤似的迅速腾起来,集结成队伍环绕着公园飞行,忽而又像接到什么紧急命令似的解散开来,在不同的水域上方呼啸彷徨。

“这是些什么鸟?”他问伊蔓。

“一种候鸟。”伊蔓调皮地答道。

“哦,我到这里的时候,它们还没有来呢。”郁树说,“你知道它们是什么时候来的吗?”

“大概是和上次的寒流一起飞过来的吧,”她说,“反正,寒流过境之后,天气一晴开,它们就在这里了……你第一次见吗?在旅馆也能看到的。”

“唔……我还以为那是些鸽子呢。那你知道……你知道它们从哪里来吗?”

“西伯利亚,大家都说,它们是过冬来的。”

“每年都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