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他病了

梦幻青旅 李树红 3616 字 9个月前

冬天,寒潮过境,高原又是一片灿烂的阳光!

无论是天气变化,还是死了大量的人,对于局外人而言,都是无关紧要的。青年旅馆依旧是一个宜居怡人、令人飘飘欲仙的好处所。

司徒先生在某个自以为是清晨的下午醒来,回想起了自杀的爷爷和那些毫不相干、遍布荒野的死人——大概是由于做了一场诸如此类的梦吧——而在他的心灵最深处,却早已把那些人和事当成遥远的回忆了,以致在他忆及往昔的时候,总要摸摸满脸的胡渣,露出愉快的微笑。而当他想换另一只手来触摸性感须根的时候,却发现那只手掌根本不听主人的使唤。当然啦,对于哲学家而言,多只手或少只手,又有什么大碍呢?难道会妨碍他的睡眠吗?难道会妨碍他形而上学的思考吗?即便那只手生病了,它也是他主人的一部分,司徒先生是能够欣然接受这个部分的。他怀着愉快的心情,向周遭打量了一眼。他看见和尚在织毛衣,便打趣道:

“臭和尚!你他妈在干什么呀?”

“你都看你到啦,还问。”和尚迅速瞟了他一眼,答道。

“那他妈是男人该干的事情吗?你他妈还是一个和尚呢!我他妈……”

“闭嘴!”和尚打断了司徒先生对天下母亲的问候,“……蠢货!”他又不耐烦地瞅了司徒先生一眼,补充了个毫无争议的贬义词。

司徒先生对和尚的反应感到称心快意,又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呵欠,伸了一个饱满的懒腰。随后,他把一条长满腿毛、肌肤白皙的腿挪到毛毯外面,试探了一下温度之后又立即缩回去——这究竟是像膝跳反射一样简单的神经反应,还是经过了一系列的理性思考使然的结果,只恐怕最伟大的科学家也难以言明吧。

“给我也织一件毛衣吧,求你了,和尚。”司徒先生嘴上说,心里也如此渴望的,“我没有过冬的衣物了。”这可不是实情。

“我也要!”躺在和尚床上的郁树也直起身子来表示出同样的愿望,“我还缺一件过冬的毛衣呢。”这倒是实话。

“哼,想得美!”和尚扯了扯毛线,冷冷地从唇齿之间吐出个感叹句,想以此打消两位室友想要拥有一件“和尚牌”毛衣的念头。

“求你了!和尚。”司徒先生再次请求说。

“我愿意支付购买毛线的费用……”郁树说。

“外加手工费!”司徒先生补充道。

和尚在鼻子里轻哼一声,没再搭理他们,只顾专心致志地织毛衣。受到两位室友的打岔,导致有一处的毛线没有拉紧,和尚只得把它拆下来重新织。为此,和尚大为恼火,责怪自己搭理了那两个“蠢货”。

“哦,对了,老人家身体还好吗?”郁树突然想起此事,便问司徒先生。

“还好吧,”司徒先生答道,“结束了。”

“结束了?你爷爷死了吗?”

“嗯,”司徒先生满意地点了点头,“还好你没去,葬礼无聊透了。”

“死了吗?怎么死的?怎么会死了呢?”和尚突然问,好像对人的死亡很感兴趣似的,也顾不得毛衣的松散了。

“呃……怎么死的吗?怎么会死吗?”司徒先生若有所思地重复着,“……蠢货!当然是老死的啦!人人都要老死的嘛,你这蠢和尚!”他想起宗教对自杀的态度,便恼羞成怒地冲和尚吼道。他为爷爷的自杀感到过意不去,为自己不得不撒谎而生自己的气,也为和尚刨根问底生和尚的气。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如此激动地说了那番话,主要还是为了证明和尚一定是个“蠢和尚”。

蠢和尚果然犯了蠢,不但没有回嘴,反而像头蠢驴似的温和地瞧了司徒先生一眼——谁也说不清他要表达哪一种愚蠢的情感——接着又像拉磨的蠢驴似的,低下了驴头,孜孜不倦地织着毛衣。

至此,关于死人的事情,谁也没再提起过。哪怕生命仅在一呼一吸、一想一念之间,但这帮年轻人的内心深处却认为死亡是极其遥远、难以捉摸、甚至是无关紧要的事情,连幻想一下也懒得劳神。

直至暮色四合,司徒先生才鼓足勇气,狠下心来,一下子把重压在身躯之上的铺盖往墙壁一侧掀过去,须臾间跳进一双羊绒拖鞋里,顺势把一件纠缠于铺盖之间的睡袍扯出来,迅捷地裹在身上。行完此套起床礼,他不由得佩服自己的勇气,仿佛为了鼓励自己似的扯了一把睡得零乱不堪的头发,然后怀着愉快的心情走出了房间。

司徒先生一出房门,便遇上了住在隔壁房间的伊蔓。她穿着卫衣和跑步鞋,正轻轻地关上房门,好像那扇门是个尚未竖头的婴孩似的。而她转身的时候,却想直接跑起来,不料跑进了司徒先生的怀里。她连句抱歉的话都忘了说,竟红着脸跑开了。司徒先生也感觉到自己的脸烫得像个山芋,心想它一定比伊蔓的那张脸还要红得厉害。他不能原谅自己这张不争气的脸,尤其是和伊蔓那张美丽的脸进行攀比之后,他简直为自己的脸感到丢脸。

为了缓和部分与整体之间分庭抗礼的矛盾,整体决定作出让步,原谅那个部分,并且对它进行教化,使其再也不会失去控制,以免制造一些令人难堪的尴尬。于是,司徒先生先是无比淫荡地笑了一声,摸了摸脸上的胡渣,然后异常坚定地迈开大步,昂首挺胸地向庭院走去。大概是他把首昂得过高了,胸挺得遮住了视线,以致使他无法留意到脚下的台阶。他一脚踏空,险些栽断了脖子。更其惊险的是,司徒先生险些冲进了窑姐儿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