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树诧异地望着他,其他室友亦是如此,连黑面条也不顾角色死活地回过头来盯着他,好像宿舍里跑进了一只野生动物似的——司徒先生的反应确实违背了他惯常绅士或淫棍的作风,令大家吃了一惊。司徒先生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便用淫荡的声音呻吟了句:“哦,漂亮的女人!我喜欢漂亮的女人。”然后倒头睡下了。
郁树很想再去看看那个和伊蔓在一个澡盆子里洗澡的朋友,但总也遇不到她。她们不是在寝室,便是在澡盆子里。在闭上眼睛的前一刻,他决定明天起个大早,以便和伊蔓的朋友也交个朋友。不过,他没有按照计划行进,因为他一往既往地嗜睡,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你要不要吃土豆?”和尚摇醒了他,问道,“我给你放桌上了……雨太大了,我懒得去买菜,只好煮几个土豆。”
“我要吃,我最爱吃土豆了。”郁树说。
他抬起脑袋来,看到黑面条的电脑桌上果真有两个土豆,还冒着热气。他生怕它们一下子变冷,便一下子跳下去,一下子将它们吞食了。感谢两个热气腾腾的土豆!郁树一出门,便看到了他所心心念念的姑娘。
她坐在布罩沙发里,大腿上放着一本翻开的书,可她的眼睛却看着门外的雨。雨还是像开始的时候那样下着。她身旁的短尾猫一向对郁树不理不睬,此时见了他却热情地嗷叫了一声,好像一夜不见竟变得亲近了许多似的。听到突如其来的猫叫声,她倒也把美丽的脑袋转过来了。她看到郁树,立即站起身来,好像等了他好长时间似的。
“早上好!”她理了理海军蓝的百褶裙,说,“不对,应该是……中午好!”
她穿着一件白色亚麻短袖宽型衬衫,下摆掖在裙子里。她把拿着书的手背在身后,抬头挺胸,用一种天真的神气望着他,似乎在强忍着笑意。“倘若世间有个理想中的完美女人,那便是她了……至少在外表上,无需再多的美丽,”郁树想,“她说话的声音多么好听啊,简直像和声一样动听……”他在心里拿眼前的姑娘和伊蔓作了比较,发现伊蔓太瘦了。“我怎么能这么无耻呢?”他又骂自己。
“你好!”他回应道。
“你是伊蔓的朋友?”她问。
“当然啦……或者说,算是吧!”他发现自己对伊蔓并不了解,便改口说。
“你叫什么名字?”
“夏郁树。”
“玉树临风?”
“不,忧郁的郁。”
“夏天的树怎么会忧郁呢?难道不是郁郁葱葱、草木茂盛的样子吗?”她笑着说,依然保持着那种天真的稚气。
“随便吧……那你呢?我该怎么称呼你?”
“我吗?我叫……唔……”她吞吞吐吐地说,似乎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她突然把身后的书本拿到眼前,翻着书本,好像她的名字在书本里似的……终于,她在藏青色的封面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啊……叫我安娜好了……嗯,安娜!”她重复一遍自己的名字,似乎对此名字感到相当满意。
“安娜?好吧,安娜。”他倒也同意这样称呼她,因为他不希望她还有一个拗口、难听的名字来损害她的容貌。“安娜,很高兴认识你!”他机械地说,“那么,你已经结婚生子了吗?”
“还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我担心世界上的安娜都有卧轨自杀习惯嘛,”他小声嘀咕着,“……那我们要握个手吗?”他问。
“哦,当然啦!”
他们朝着对方走过去,极不自然地握了手。
“那么……我们现在算是朋友咯?”她说。
“当然咯!只要你愿意。”
“我第一次来这个城市,打算出去走走……你愿意和我一起吗?伊蔓到学校里去了。”
“这不是我的台词吗?”他想。
“能当你的导游,”他说,“不胜荣幸……不过,外面正下着大雨呢!……不过,那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可以打伞……”他打断了自己的话,因为他真担心她会说出“那算了”之类的丧气话。
“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呢?”
“十分钟之后。”他说,说完便冲到洗手间梳洗去了。
五分钟后,他们出了门。
公园和街道上没有一个人影,连只鸟儿也没有。目之所及的空间里,尽是雨。雨砸在地面上的积水里,顺着街道流到沟渠,狭窄的沟渠承载不太多的雨水,雨水又从井盖溢出来,积成越来越深的水塘。低洼的地方已是汪洋一片了。
出门的时候,安娜已经把高跟鞋和裙摆一起提在手里了。她走在郁树前面,撑着一把酒红色的折叠伞,光着脚丫,故意把路面的积水踩出水花,向四周飞溅。郁树不禁猜想,她的童年生活可能不太愉快,才会一把年纪还那么幼稚。雨越下越大,她反倒玩得更不亦乐乎了。
“你看!忧郁的树,快看那边……”安娜指着一个小区里的公园叫道,“哈哈!他们多么快活啊!”
“哎哟,我的老天!求你别这样……难道你看不出来,他们正在遭遇灾难吗?”郁树嘟囔着说。
“他们正在划船,在打水仗,在唱歌……你听到了吗?”她似乎没有听到郁树说的话,又大声喊道。
尽管雨水灌满了底层的住宅,但还是有人在暴风雨里泛舟,像安娜说的那样,唱歌、打水仗。
“你要不要和我打一把伞?你会感冒的……”他朝她背影喊道。她的裙摆已经被斜飘的雨和她自己踩起来的水花打湿了。她的伞帽很小,而他的伞却比那些小摊的遮阳伞还大,五个人站在里面都不容易淋湿。
“别担心,我是个医生!”她转过身来倒着走,大声地挥挥手说。
安娜回过身,朝前小跑了几步,忽然把红伞举得很高,跳了起来。她把两只手扬起来,高跟鞋几乎撞到了她的另一只手;她的一只脚向后上方弯曲,可以看到她那白皙的脚掌;雨伞和她的裙子似乎起到了降落伞的作用,使她在空中停留了好半天,才像片轻盈的叶子一样缓缓飘落下来;她顺着非自由落体运动的惯性微微蹲下身子,然后立即弹起来,踮着脚尖在雨和空气中转了一个圈;裙子霎时间像雨伞一样撑开来,她的身体像是串联着两个彩色三角转动的轴承;她落下又立即弹起来转个圈,或者变换其它舞步——她几乎在朦胧的雨幕里演绎了一出芭蕾舞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