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莞站在刘仁励的尸体旁边,那尸体不叫她觉得害怕,却是燕迟这个消息让她背脊一阵一阵的发凉,“清筠是上吊而死,等同于被勒死,而刘运同正是被溺死的,还有清璃……清璃不正好是中箭而死的吗?”
燕迟面色暗沉并无意外,显然他收到消息的时候便想到了,和燕迟想必,一边的汪怀宇就要意外的多了,“九姑娘的意思是……意思是这两个案子有关联?”
秦莞眯眸,转而看向了燕迟,“我记得殿下说过,当年那黄金大劫案之前,押送军饷的主将用了调虎离山之计,彼时我还问殿下是否是有人将消息走漏,可眼下我却生出了另外一种推测,会不会是有人借着和押送人之间的亲属故旧关系,打探到了调虎离山的消息?而后更借用了这等关系,在他们毫无防备之下谋财害命,随行的还有扮作家丁的士兵,最后全都死在了驿站之中,若是盗匪大肆来袭,不可能没有留下任何踪迹。”
燕迟眼底暗芒簇闪,很显然他也和秦莞想的一样。
汪怀宇看看秦莞,再看看燕迟,眸子直瞪的犹如铜铃一般……
死一个清筠,又死一个身为朝廷命官的刘仁励,如今竟然连十五年前一直未破的疑案都牵扯了出来?无形之中,仿佛有一座大山压在了汪怀宇的肩头,如果九姑娘说的是真的,那这个案子可是了不得了,如果他将那黄金大劫案破了,岂非……
汪怀宇眼底又是迟疑又是兴奋的,深吸了口气道,“九姑娘说的有道理,此前我们以为清璃的死可能是意外,可现在三个人的死放在一起,不可能刚好和十五年前的这桩案子死法一致,这么看起来,倒像是有人回来报仇一般。”
这么一说,汪怀宇自己也信了这个推论,“一定!一定是这样!不然好端端的怎么清筠一来就死了,且下官之前也觉得庞老爷还有清筠和刘运同之间的关系有些怪异,如今想来,他们之中会不会有人和当年的事有关系?”
燕迟看着汪怀宇,“清筠和庞辅良,还有刘仁励,他们三人都是定州人。”
汪怀宇心中又是一讶,“殿下竟然都查到了,下官真是自叹弗如……既然都是定州人,那距离孟州就更近了,当年押送军饷的事虽然是个秘密,可其实从京城过来,到了定州境内大家也都知道了,这么说来,可能性就更大了。”
燕迟语声沉定道,“这是一个方向,汪知府原本怎么查的就继续怎么查,暂时不要暴露我们想到了当年的案子,如果真的和当年的案子有关,那一定是知道当年内情的人回来报仇了,暗地里,我们还要防范凶手下一步要做什么。”
汪怀宇忙应声,而这一次他的反应也极快,“十五年前的案子一共有四种死法,眼下见了三种,那最后一种就是放火了,凶手下一步会不会放火?”
汪怀宇看看燕迟看看秦莞,秦莞和燕迟也对视一眼,燕迟颔首,“的确有这个可能,且这件事若真有牵扯,多半是和庞辅良有牵扯,凶手下一步的目标极有可能是他。”
汪怀宇本觉得这案子牵扯众多难上加难了,可看到秦莞和燕迟在此,他心中莫名生出了一股子意气来,他眼珠儿一转道,“对了,如果庞辅良当真和从前的案子有关系,那事情发展到现在,他自己会不会也发觉了不对劲?他自己会不会防范?”
燕迟面色松快了两分,“汪知府可以试一试。”
汪怀宇想了片刻,“好,下官知道该怎么做了……”
……
……
屋门一开,汪怀宇从内大步走了出来,他一出来,燕离立刻上前道,“汪知府,如何?”
屋子外面等着庞辅良和庞友德,秦琰也在,燕离这么一问,其他三人都看向了汪怀宇,汪怀宇一脸的沉痛,“刘运同的确是被溺死的,眼下得去查证,看他是自己跌下去的还是被人推下去的还是别的什么法子,不过,刘运同好端端也不可能跌下去。”
不光是汪怀宇这么想,其他人都是这么想,这案子多半是谋杀。
“太奇怪了,清筠死了也就罢了,就当做是有人和她有仇,可刘运同怎么也死了?谁和他有仇不成?庞家这府里就这么多人……”
燕离疑惑的说着,转而看向了庞辅良,庞辅良是宅子的主人,按理来说宅子里他最方便做些什么不为人知之事,可另外一方面,他干嘛要在自家杀人?
见燕离有些怀疑的看着自己,庞辅良只得苦笑,“殿下,小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从前这宅子安安生生的,可怎么忽然就……”
汪怀宇上前一步,“等案子破了,庞老爷可真要请师傅入府来去去晦气,如今一连死了三个人,且死法各有不同,可真是……”
庞辅良一愣,“死了三个人?”
“清璃啊。”汪怀宇皱眉道,“本来以为清璃可能是意外,可昨天晚上又发现了新的线索,清璃极有可能是被害的。”说着汪怀宇古怪的看了庞辅良一眼,“清璃虽然不是死在清晖园的,可也是住在清晖园的,庞老爷好好想想吧。”
庞辅良顿时愣住了似的没接上话。
汪怀宇看了他两瞬,“走吧,去刘运同住的地方看看。”
外面汪怀宇说的话燕迟尽数听到了,他一时之间对这个五大三粗的知府生了两分好感来,秦莞正在一角的水盆净手,闻言也道了一句,“汪大人很是聪明。”
燕迟哼笑了一下,“到了这个位置,自然聪明。”
屋门大开着,燕离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窜进来,燕迟便只能看着秦莞,秦莞净了手,一转身便对上燕迟幽深却又亮着一簇火的眸子,她一愣,心中当即漏跳了一拍,二人正四目相对着,门口忽然一道影子一闪,却是秦琰走了进来。
“九妹妹,你怎么了?”
秦莞不动声色的拂了拂手,“刚净完手。”
燕迟不着痕迹的转身朝门口走去,秦莞便也跟了上,出了门,燕离立刻上前来,又上上下下的打量秦莞,秦莞见他如此不由有几分疑惑,“怎么了殿下?”
燕离长长的叹了口气,“九姑娘真是叫人叹为观止。”
秦莞失笑,“让殿下见笑了。”
“不见笑不见笑。”燕离一副想围着秦莞转一圈的样子,“我只是好奇,九姑娘是怎样练的这样出神入化的医术,竟然还能帮着验尸?”
秦莞弯唇,“殿下莫非想学医?”
燕离眸光一转,“你别说还真有这个打算,九姑娘可要收个徒弟?”
秦莞只想把燕离的好奇心带过去,毕竟越是靠近京城,“沈毅”二字就越是禁忌,然而听到燕离说起收徒弟,她也只得苦笑,“民女怎敢……”
燕离正来了兴致,还想逗逗秦莞,冷不防的,一道颇有压力的视线落在了他身上,燕离轻咳一声,急忙收住了接下来的话,又话锋一转道,“汪大人去刘运同住的院子查探了,你们可要一起过去看看?”
燕离说的“你们”,自然指的是秦莞和秦琰还有秦霜。
秦琰点点头,又道,“也好,还不知汪知府是否要问我们些什么?”
如此,燕迟吩咐了衙门衙差守着刘仁励的尸体,便带着秦莞几个一起朝着刘仁励的院子而去,汪怀宇先行一步,此刻已经进了刘仁励的屋子,燕迟和秦莞过来的时候,正听到汪怀宇在问庞辅良。
“刘运同要准备走,庞老爷却不知道?”
庞辅良苦笑道,“刘兄的确说过打算离开的话,却没说具体哪一日离开……”
汪怀宇皱眉,“他正准备要走,却死在了荷塘里?还有,这在你院子外面找到的包袱如何解释?”
说着听到脚步声,汪怀宇一回头看到燕迟进来,便指着屋子里的包袱道,“殿下看,刘大人将包袱都准备好了,似乎是打算近一两日就要走的,不过这包袱是适才在庞老爷的院子外面捡到的……查验过了,里面刘大人的印信都在,是刘大人的包袱不错。”
庞辅良无奈苦笑,“知府大人,我昨天晚上一夜都在自己的院子里歇着,今天早上才出来的,根本就没有见过刘兄,这包袱我是当真不知。”
汪怀宇似笑非笑一瞬,“难道他是自己偷偷要跑?然后路上掉了包袱也不知道?”
汪怀宇正说着,燕离忽然道,“这是什么?”
刚进门就看到包袱的燕离第一个上前来查看包袱之中的东西,看来看去,燕离发现了一个圆形的卷轴,说是卷轴,却又像一个竹筒,他拿起来给众人看,然后也不知按到了什么,那竹筒的盖子忽然开了,哗啦啦的,一叠什么纸从里面掉了下来。
众人一看,皆是大跌眼镜。
那竹筒里面掉出来的,竟然是一大把银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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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负责洒扫的仆从发现的,那荷塘里面结了冰,又落了雪,你还记得吗,咱们上次去看的时候,就看到荷塘里面白茫茫的一片,可今天早上,那荷塘里面却是被砸出了一个坑,冰面被砸破了,刘运同人就飘在冰水上。”
秦霜话语极快,秦莞听着眉头皱的更紧,她二人一行朝着荷塘的方向走去,还没走到跟前便听到了荷塘方向传来的说话声。
“拉一把,快——”
“当心点别掉下去了——”
秦莞眉头微皱,快步朝荷塘边走去。
荷塘正是秦莞和秦霜来过的荷塘,此刻假山一侧的荷塘边上,正围满了清晖园中的主子下人,庞辅良面色黑沉的站在一旁,庞友德正在指挥下人们打捞刘仁励的尸体,而秦琰也带着周怀站在一边,他二人的表情和庞辅良的一样暗沉。
“三哥——”秦莞叫了一声秦琰,走到了秦琰身边来。
秦莞眉头皱着,“这一下我们是真的走不了了。”
前面死的人是清筠,虽然也是人命案子,却还不算打紧,可这一次,死的却是朝廷命官。
而这件案子无论如何都是一定要上禀刑部和大理寺的,不仅如此,只怕还要递到圣上面前去,秦琰知道自己一家人和案子无关,可一旦呈上去的折子上有了他的名字,侯府便或多或少和这件案子产生了联系,而圣上到时候会怎么想,谁都不知道。
秦莞虽然对朝堂之间的诸多权衡争斗不那么了解,却是明白为官之道为臣之道的利害关系,父亲从前处理的诸多案子,一旦涉及朝中官员之死,便一定是重中之重。
在这个世道,在朝为官者,的确比寻常老百姓的性命金贵的多。
秦莞眯了眯眸子,抬眸看向了不远处的庞友德和几个男仆,他们用长钩和绳子,已经将荷塘里的刘仁励拉扯了上来,刘仁励浑身湿透,衣衫头发上还有被冻出来的冰凌,那件湖蓝色的袍子秦莞见过,正是前几日刘仁励穿过的,看他那衣衫齐整的样子,秦莞无法想象刘仁励一个年至四十的大男人竟然会掉下荷塘活活将自己淹死。
虽然还未验尸,可因着清筠之死,所有人对刘仁励的忽然死亡都存着巨大的疑窦。
而秦莞只从常理之上想都觉得这不可能是意外或是自杀。
目光一垂,秦莞看向了底下的荷塘,这处的荷塘和秦府的荷塘不同,秦府的荷塘之上有木质的廊桥,荷塘里面的水不深,甚至还能看到凋败的荷叶,而清晖园的荷塘不仅深,且距离岸边有二尺高的距离,荷塘四周皆是岩壁,而岸上还有围栏,怎么想,刘仁励都绝不可能自己翻过围栏掉下去淹死。
当然,刘仁励不一定是淹死的。
北方的冬日积雪不化,且许是秋日里荷塘里的枯叶莲藕全都被挖了出来,是以秦莞前次来的时候看到的只是荷塘面上一层洁白整齐的雪地,有如一块上好的纯白色的丝绒一般铺盖在荷塘之上,而此刻,荷塘完整的丝绒被砸开了一个口子,底下冰冷的泥水冒了上来,将那黑黝黝的一块破洞周围也沾湿。
秦莞又一看,那破口在这片荷塘的正北方向。
庞辅良就站在西北方向,见刘仁励被捞了上来,他急忙走到了刘仁励身边去,庞友德摇了摇头,“老爷,没气了……”
庞辅良不知想到什么眉头一皱,“知府大人何时来?”
庞友德忙道,“应该快了,咱们派出去的人已经出去两刻钟了。”
这一次庞辅良报官倒是快,死的人是刘仁励,是朝廷命官,他果然不敢耽误半分。
“好,别的什么都不做,等,等汪知府来……”
庞辅良神情有几分格外的沉重,说着看了一眼秦琰这边,秦琰适时的上前,看了一眼面色青白一片的刘仁励眼神微沉,“庞公府上有几分邪性。”
庞辅良一脸的苦涩,“从前好好地,今次却……”
说着又道,“昨天晚上我还和刘兄说过话,后来他先回了院子,我这边等汪知府离开便也歇了下来,可没想到……”
秦琰叹了口气,“让汪知府好好查一查吧,若是不查出个所以然来,这府上庞公自己住着也不放心……”
“正是如此,好端端的,刘兄……”
庞辅良语声涩然,是委实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好端端的清筠死了,清晖园之后便被知府府衙盯了上,惹上这样的事本就影响名声,更别说一个朝廷命官死在了自己的府上。
庞辅良看着刘仁励双眸紧闭的脸,眼底一片陈杂的幽深。
秦莞跟着秦琰走了两步,远远的看上去,只见刘仁励面色青白的厉害,一看便是在冷水之中浸泡了多时,她未验尸,不能确定刘仁励具体死在什么时候,可光是看那皮肤之上的褶皱便知多半是死在深夜之时。
大晚上的,刘仁励自己跑出来?然后一头栽在了池子里?
秦莞摇了摇头,更确定了此事必有蹊跷,目光一转,秦莞忽然看到了几道略显拘谨的身影出现在了人群外围,那是几个年纪相仿的姑娘,每一个都是双十之龄的样子,而其中的一个,秦莞却看着十分面熟,她想了一瞬,忽的恍然。
心思一定,秦莞朝着那人走了过去——
“清澜姑娘?”
秦莞轻唤了一声,正看着刘仁励方向的清澜顿时转过了头来。
看到秦莞,清澜先是一愣,继而也想起什么似的反应过来,福了福身,“秦姑娘。”
秦莞面露几分讶色,那一日在戏台之后,燕迟并没有介绍她的身份,她怎么知道她姓秦?
似乎看出了秦莞所想,清澜弯了弯唇道,“大家都知道府上住着京城忠勇候几兄妹。”
秦莞点点头,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瞬,“瞧着倒是还好,那一日见姑娘神色坚毅,我便想过清璃师父的事和你并无干系,奈何当时证据确凿。”
清澜苦笑了一下,“我这个性子执拗,不是自己干的是断然不会认的,幸好后来知府大人明察秋毫。”
清澜自然不知汪怀宇的明察秋毫来自于秦莞,秦莞也没有说的打算,她只看着清澜道,“你可知道府中还有一位你们的老班主出事了?”
清澜点头,“自然是知道的,我们班子的人住在后面,寻常不敢上前,只因为说今日前面又出了事,这才未忍住好奇之心。”
顿了顿,清澜又道,“您说的那位老班主论起来我要叫师祖,当年我刚被师父收下的时候师祖正好快要隐退,见她的机会并不多,后来只在豫州见过两回。”
许是见秦莞面善,清澜便忍不住说的多了些。
秦莞眉头微扬,“豫州?你们常在豫州见面吗?”
秦莞有心多问清澜一些,便朝一旁走了几步,清澜见状便跟上来道,“倒也不是,每年都有一次罢了,就是在清晖园,庞老爷十分捧双清班的场,听说是在师祖那时候就有的情谊,我们每年年末庞老爷都会包场,我们来的时候师祖有时候也来,她带着师父,和庞老爷,还有刘运同一起小聚一番。”
“刘运同每年也来?”
清澜摇头,“并非每年,但是中间有过三四次。”
秦莞的眉头便是一皱,“这三年有过吗?”
清澜想了想,“没有,最近也是在三年之前了。”
刘仁励在两湖做盐运使三年未回京城自然是说得通的,只是之前刘仁励也都是在东边做官,每次年末的时候大老远的跑到豫州来?
这几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的关系。
“你有没有听说过你那位师叔祖的事?”
这话刚问出来,清澜的面色便有几分作难,好像有什么事不方便说似的。
秦莞弯唇,“没关系的,不方便说也不打紧。”
清澜忙摇头,“不是,不是不方便,只是师父她似乎不太喜欢那位师叔祖……”
秦莞扬了扬眉头,清澜语声微低道,“不怕秦姑娘笑话,双清班只有第一代的两位班主是真的情同姐妹,此后传下来,少不得分了派系有了争斗,我们小一辈的本来和那位师叔祖不熟悉的,可那位师叔祖是班子里第一个放弃班主之位出去嫁人的,所以难免的就有人议论起,可师父不喜欢那位师叔祖,只言那位师叔祖乃是班内的叛徒,并不让我们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