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澜这么说倒也有几分道理,若清璃真的以双清班为信仰,只怕是不喜欢离开双清班嫁人的清曦,秦莞点了点头,“那你们知道你那位师叔祖出事了吗?”
清澜犹豫一瞬点头,“知道……”
见清澜神色犹豫,秦莞便道,“怎么了?”
清澜想了想,“很早的时候,听师父和师祖提起过,当时没听的太清,只记得师祖不许师父提起师叔祖出事的事,似乎她们师徒都不喜欢那位师叔祖。”
秦莞将清澜这话留了个心,又道,“你可知道你师祖还有什么故人在?”
清澜微讶,“昨夜知府大人也问过这个问题。”
秦莞弯唇,清澜便道,“我不知道的,我毕竟和师祖隔了一辈,何况进了戏班子的,寻常都是苦出身的,便是我家中也没人了,师祖那一辈的,除了那位师叔祖,便只有一个那位师叔祖的徒弟可能认识我师祖,不过当年师叔祖离开班子,也带着她的徒弟走了,后来就再没有音讯,直到听说师叔祖一家人出事。”
秦莞心底微疑,昨日只听燕迟说了清曦一家出事,倒是没有提起清曦的徒弟,秦莞又留了个心,打算燕迟来了再问上一问。
正这么想着,一阵嘈杂声响了起来,秦莞回身一看,便见南边的来路之上汪怀宇带着府中衙差大步走了过来,而在衙差之后,燕迟和燕离一前一后走着,燕离不知在说什么,燕迟一边听着他说话一边放慢了步子——
“知府大人,您可算来了。”
庞辅良快步迎上来,“您看看,这可如何是好?”
汪怀宇早知道刘仁励出了事,可等过来亲眼看到之时心底还是有两分震颤,刘仁励死了,死在庞府之中,也死在了他管辖的豫州城中。
“怎么发现的?”汪怀宇攥紧了拳头。
庞辅良看了一眼庞友德,庞友德连忙上前道,“早上负责打扫的几个仆从从这里路过的时候发现的。”
汪怀宇走上前去看了看刘仁励的尸体,又转身看荷塘。
“发现的时候刘大人是什么样的?”
“是面朝下趴着的,整个人都快被冻住了,后来叫了人,老爷也来了,我们便钩子和绳子将刘大人拉了上来,早就没气了。”
汪怀宇眉头一皱,“旁边可有什么可疑的人?”
“没有的,那时候天还没有大亮。”
汪怀宇深吸口气,有些着急又有些气恼,清筠的案子还没个眉目,这一转眼刘仁励又死了,清筠的案子不必着急破,可这刘仁励一死,朝堂之上的许多目光都会落在这里,十天半月也就罢了,若是一直破不了,他今年的政绩考评可是要大打折扣。
问话间,燕迟和燕离一起走了过来,周围围观之人齐齐行礼,燕迟摆了摆手走到了刘仁励身边,他的面色有几分格外的沉凝,待看了刘仁励一瞬之后道,“验尸,不一定是淹死的,得验过之后才知道。”
汪怀宇忙道,“可是府衙的仵作还未回来。”
燕迟转身,目光在人群之中准确的捕捉到了秦莞的身影。
汪怀宇跟着燕迟看过来,苦笑道,“只能找九姑娘帮忙了。”
秦莞便朝燕迟走来,燕迟温声道,“知府府衙的仵作还没回来,只怕还得让你帮忙。”
秦莞点点头,“义不容辞,在哪里验?”
周围围看的人一听这话顿时满是诧异的看着秦莞,汪怀宇不耐烦的看了周围人一眼,“这里的所有人,都给我带下去,待会儿一个个的问话。”
说着语气一软,“给九姑娘寻个空屋?”
秦莞颔首,汪怀宇便极快的看向一边的庞友德,“找个空屋子,将尸体搬过去。”
燕迟看着秦莞道,“可要剖验?”
秦莞摇了摇头,“若只看死因,便不必。”
二人简单说了几句,很快,空屋子准备好了,刘仁励的尸体也被抬了过去,衙差们自去询问下人们,而燕迟和汪怀宇一起跟进了屋子里,燕离跃跃欲试的在门口犹豫着,燕迟看了他一眼,二话不说的将门关了上。
燕离在外面“咿咿呀呀”的喊了几声,却没勇气推开门。
上次他闻到那腐臭之味就差点吐出来,更别说站在秦莞跟前看她验尸,万一又有什么画面气味超出了他的认知,他可能得失态……
屋子里,秦莞将袖子挽起,已开始动手解刘仁励的衣裳。
上一次验尸是验女子,可这一次验的却是男人,不仅是男尸,且还是新鲜的男尸,因为冷水浸泡,刘仁励身上除了有些青白之外,连尸斑都没出现多少,因此衣衫一解开,就几乎是一具正常的男人躯体的样子……
汪怀宇从未见过女仵作验尸,因此还有些担心秦莞面对男尸不好下手,可见秦莞三下五除二就将刘仁励剥的精光,不由下意识瞪大了眸子,他自己看着刘仁励的身体自然不会觉得尴尬,可因为秦莞在此,他不知怎么就觉得有些不自在,偏生秦莞自己却是一脸的沉稳冷肃之色,汪怀宇看着秦莞的模样心中再一次的咋舌。
前次剖验清筠,不仅将人开膛剖肚,连胃里的东西都取了出来,场面不可谓不血腥,而这一次验男尸,场面不可谓不尴尬,可秦莞的目光如同再看一样器物似的谨慎而细致,据他所知,秦莞过了年也才十七岁,她小小年纪,是怎么做到如此沉稳若定的!
刘仁励被放在了长案之上,秦莞先褪下了他的衣衫,然后便看他身上有无外伤,她一边细致的检查,燕迟站在一旁开了口,“汪大人可查到了清筠师姐的消息?”
汪怀宇猛地回过神来,“她师姐?哦,查到了查到了,正打算今天就和殿下说呢,下官得了一个坏消息,清筠的师姐早在十五年前便死了,且……还是死在一桩大案之上的,十五年前西边孟县的黄金大劫案不知道殿下可有听过?那个时候西边备战,那些黄金本是军饷,当时……当时就是朔西军和北府军在西边,睿亲王是当时的朔西军主帅!”
燕迟点点头,“还有呢?”
汪怀宇一讶,“就这样了啊,清筠的师姐死了,这条路咱们走不通了。”
“汪大人可查到了清筠的师姐如何死的?”
燕迟这一问立刻难倒了汪怀宇,汪怀宇面露难色,“这个下官还没来得及查,不过下官依稀记得是有一场大火……”
“不是大火。”燕迟语声微沉,说着,看向了秦莞,“先等九姑娘验完。”
秦莞正在验尸,燕迟显然想等秦莞验尸完了一起听他接下来要说的消息。
而这边厢秦莞已极快的将最为关键的信息都得到了,“刘运同腹部鼓胀,唇齿和咽喉部位有泥沙的颗粒,而其他地方并无致命伤,可以断定是被溺死。”
话音一落,燕迟双眸微微一眯。
秦莞继续道,“他腹部有一块青紫淤伤,多半是掉到荷塘冰面上被摔出来的,此外,刘运同的脖颈上,双手手腕上,皆有一道极细的勒伤,虽然不是致命伤却也有几分奇怪,可也不像是被捆绑了住……这里是被如何治伤的我还不知,死亡时间是在昨夜的寅时和卯时之间,除此之外暂未发现什么,只不过他身上有两处旧伤伤疤,年头很久了暂时不做定论。”
致死原因和死亡时间都出来了,汪怀宇点点头看向燕迟,秦莞适才听到了燕迟的话,此时也看着燕迟,“殿下得到什么线索了?”
燕迟肃容道,“今晨得来的消息,当年的黄金大劫案,除了当时的五万两黄金不翼而飞之外,张将军一家皆是被虐杀而死……”
秦莞一讶,汪怀宇也震惊的看向了燕迟。
除了这消息本身让他震惊之外,燕迟已经查到了当年的案子更叫他意外,燕迟得消息的速度比他快,且早就想到了清筠的师姐,他当下觉得有几分惭愧。
“虐杀?!”秦莞只以为清曦一家都死在了大火之中。
燕迟颔首,“这案子的卷宗在豫州以北的云州放着的,那边是飞鸽传书送的消息,所言并不详尽,可大概是有数的,清曦当时离开之时带走了自己的徒弟,嫁给张将军之后又生下了一儿一女,最后一家人的尸体虽然在火场之中被找到,可并未烧的面无全非,他们一家人,清曦是被人活活勒死的,一儿一女则是被溺死,张将军乃是中箭而死,而清曦的那个徒弟没有说明,多半是被大火烧死。”
秦莞还想着问燕迟清曦的徒弟下落如何,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结果。
既然是劫财,为何要虐杀?
这么想着,秦莞脑海之中忽然闪过一道电光,“等等,你说,一个被勒死,两个被溺死,还有一个中箭而死?!”
秦莞站在刘仁励的尸体旁边,那尸体不叫她觉得害怕,却是燕迟这个消息让她背脊一阵一阵的发凉,“清筠是上吊而死,等同于被勒死,而刘运同正是被溺死的,还有清璃……清璃不正好是中箭而死的吗?”
燕迟面色暗沉并无意外,显然他收到消息的时候便想到了,和燕迟想必,一边的汪怀宇就要意外的多了,“九姑娘的意思是……意思是这两个案子有关联?”
秦莞眯眸,转而看向了燕迟,“我记得殿下说过,当年那黄金大劫案之前,押送军饷的主将用了调虎离山之计,彼时我还问殿下是否是有人将消息走漏,可眼下我却生出了另外一种推测,会不会是有人借着和押送人之间的亲属故旧关系,打探到了调虎离山的消息?而后更借用了这等关系,在他们毫无防备之下谋财害命,随行的还有扮作家丁的士兵,最后全都死在了驿站之中,若是盗匪大肆来袭,不可能没有留下任何踪迹。”
燕迟眼底暗芒簇闪,很显然他也和秦莞想的一样。
汪怀宇看看秦莞,再看看燕迟,眸子直瞪的犹如铜铃一般……
死一个清筠,又死一个身为朝廷命官的刘仁励,如今竟然连十五年前一直未破的疑案都牵扯了出来?无形之中,仿佛有一座大山压在了汪怀宇的肩头,如果九姑娘说的是真的,那这个案子可是了不得了,如果他将那黄金大劫案破了,岂非……
汪怀宇眼底又是迟疑又是兴奋的,深吸了口气道,“九姑娘说的有道理,此前我们以为清璃的死可能是意外,可现在三个人的死放在一起,不可能刚好和十五年前的这桩案子死法一致,这么看起来,倒像是有人回来报仇一般。”
这么一说,汪怀宇自己也信了这个推论,“一定!一定是这样!不然好端端的怎么清筠一来就死了,且下官之前也觉得庞老爷还有清筠和刘运同之间的关系有些怪异,如今想来,他们之中会不会有人和当年的事有关系?”
燕迟看着汪怀宇,“清筠和庞辅良,还有刘仁励,他们三人都是定州人。”
汪怀宇心中又是一讶,“殿下竟然都查到了,下官真是自叹弗如……既然都是定州人,那距离孟州就更近了,当年押送军饷的事虽然是个秘密,可其实从京城过来,到了定州境内大家也都知道了,这么说来,可能性就更大了。”
燕迟语声沉定道,“这是一个方向,汪知府原本怎么查的就继续怎么查,暂时不要暴露我们想到了当年的案子,如果真的和当年的案子有关,那一定是知道当年内情的人回来报仇了,暗地里,我们还要防范凶手下一步要做什么。”
汪怀宇忙应声,而这一次他的反应也极快,“十五年前的案子一共有四种死法,眼下见了三种,那最后一种就是放火了,凶手下一步会不会放火?”
汪怀宇看看燕迟看看秦莞,秦莞和燕迟也对视一眼,燕迟颔首,“的确有这个可能,且这件事若真有牵扯,多半是和庞辅良有牵扯,凶手下一步的目标极有可能是他。”
汪怀宇本觉得这案子牵扯众多难上加难了,可看到秦莞和燕迟在此,他心中莫名生出了一股子意气来,他眼珠儿一转道,“对了,如果庞辅良当真和从前的案子有关系,那事情发展到现在,他自己会不会也发觉了不对劲?他自己会不会防范?”
燕迟面色松快了两分,“汪知府可以试一试。”
汪怀宇想了片刻,“好,下官知道该怎么做了……”
……
……
屋门一开,汪怀宇从内大步走了出来,他一出来,燕离立刻上前道,“汪知府,如何?”
屋子外面等着庞辅良和庞友德,秦琰也在,燕离这么一问,其他三人都看向了汪怀宇,汪怀宇一脸的沉痛,“刘运同的确是被溺死的,眼下得去查证,看他是自己跌下去的还是被人推下去的还是别的什么法子,不过,刘运同好端端也不可能跌下去。”
不光是汪怀宇这么想,其他人都是这么想,这案子多半是谋杀。
“太奇怪了,清筠死了也就罢了,就当做是有人和她有仇,可刘运同怎么也死了?谁和他有仇不成?庞家这府里就这么多人……”
燕离疑惑的说着,转而看向了庞辅良,庞辅良是宅子的主人,按理来说宅子里他最方便做些什么不为人知之事,可另外一方面,他干嘛要在自家杀人?
见燕离有些怀疑的看着自己,庞辅良只得苦笑,“殿下,小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从前这宅子安安生生的,可怎么忽然就……”
汪怀宇上前一步,“等案子破了,庞老爷可真要请师傅入府来去去晦气,如今一连死了三个人,且死法各有不同,可真是……”
庞辅良一愣,“死了三个人?”
“清璃啊。”汪怀宇皱眉道,“本来以为清璃可能是意外,可昨天晚上又发现了新的线索,清璃极有可能是被害的。”说着汪怀宇古怪的看了庞辅良一眼,“清璃虽然不是死在清晖园的,可也是住在清晖园的,庞老爷好好想想吧。”
庞辅良顿时愣住了似的没接上话。
汪怀宇看了他两瞬,“走吧,去刘运同住的地方看看。”
外面汪怀宇说的话燕迟尽数听到了,他一时之间对这个五大三粗的知府生了两分好感来,秦莞正在一角的水盆净手,闻言也道了一句,“汪大人很是聪明。”
燕迟哼笑了一下,“到了这个位置,自然聪明。”
屋门大开着,燕离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窜进来,燕迟便只能看着秦莞,秦莞净了手,一转身便对上燕迟幽深却又亮着一簇火的眸子,她一愣,心中当即漏跳了一拍,二人正四目相对着,门口忽然一道影子一闪,却是秦琰走了进来。
“九妹妹,你怎么了?”
秦莞不动声色的拂了拂手,“刚净完手。”
燕迟不着痕迹的转身朝门口走去,秦莞便也跟了上,出了门,燕离立刻上前来,又上上下下的打量秦莞,秦莞见他如此不由有几分疑惑,“怎么了殿下?”
燕离长长的叹了口气,“九姑娘真是叫人叹为观止。”
秦莞失笑,“让殿下见笑了。”
“不见笑不见笑。”燕离一副想围着秦莞转一圈的样子,“我只是好奇,九姑娘是怎样练的这样出神入化的医术,竟然还能帮着验尸?”
秦莞弯唇,“殿下莫非想学医?”
燕离眸光一转,“你别说还真有这个打算,九姑娘可要收个徒弟?”
秦莞只想把燕离的好奇心带过去,毕竟越是靠近京城,“沈毅”二字就越是禁忌,然而听到燕离说起收徒弟,她也只得苦笑,“民女怎敢……”
燕离正来了兴致,还想逗逗秦莞,冷不防的,一道颇有压力的视线落在了他身上,燕离轻咳一声,急忙收住了接下来的话,又话锋一转道,“汪大人去刘运同住的院子查探了,你们可要一起过去看看?”
燕离说的“你们”,自然指的是秦莞和秦琰还有秦霜。
秦琰点点头,又道,“也好,还不知汪知府是否要问我们些什么?”
如此,燕迟吩咐了衙门衙差守着刘仁励的尸体,便带着秦莞几个一起朝着刘仁励的院子而去,汪怀宇先行一步,此刻已经进了刘仁励的屋子,燕迟和秦莞过来的时候,正听到汪怀宇在问庞辅良。
“刘运同要准备走,庞老爷却不知道?”
庞辅良苦笑道,“刘兄的确说过打算离开的话,却没说具体哪一日离开……”
汪怀宇皱眉,“他正准备要走,却死在了荷塘里?还有,这在你院子外面找到的包袱如何解释?”
说着听到脚步声,汪怀宇一回头看到燕迟进来,便指着屋子里的包袱道,“殿下看,刘大人将包袱都准备好了,似乎是打算近一两日就要走的,不过这包袱是适才在庞老爷的院子外面捡到的……查验过了,里面刘大人的印信都在,是刘大人的包袱不错。”
庞辅良无奈苦笑,“知府大人,我昨天晚上一夜都在自己的院子里歇着,今天早上才出来的,根本就没有见过刘兄,这包袱我是当真不知。”
汪怀宇似笑非笑一瞬,“难道他是自己偷偷要跑?然后路上掉了包袱也不知道?”
汪怀宇正说着,燕离忽然道,“这是什么?”
刚进门就看到包袱的燕离第一个上前来查看包袱之中的东西,看来看去,燕离发现了一个圆形的卷轴,说是卷轴,却又像一个竹筒,他拿起来给众人看,然后也不知按到了什么,那竹筒的盖子忽然开了,哗啦啦的,一叠什么纸从里面掉了下来。
众人一看,皆是大跌眼镜。
那竹筒里面掉出来的,竟然是一大把银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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