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
雪早几天就停了,但地上还有近尺深的雪被。
京城的护城河结着厚厚的冰,不少小孩穿红着绿,在上面滑来滑去,嘻笑追闹。
一年一度的春节到底不同寻常,就连空气里也显出节日的气氛来,四下里弥散着爆竹的硝烟香味。
此时,丽正门外的悦来居里,祈老板却大大地不悦了。因为这时店里还有一个客人,这客人特别古怪,在店里已坐了大半天,阴着脸,一句话也不说,祈老板不敢催,心如燎火,看来团年饭也难于赶上了,只好一个人在内屋里,急得团团转,心中大叹晦气。
这个古怪的客人就是独孤弦。
独孤弦清早就进了悦来居,那时店里还有不少客人,一个个携东带西,准备回去过年,后来,客人都走了,店里剩下他一个,冷冷清清的。
他只说了一句话,六个字。
这六个字是他进店门时对老板说的:“一桌上等酒菜。”
现在,这桌上等酒菜仍原原本本摆在桌上,菜已凉。
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焦急神色越来越浓。
但他似乎越来越有耐心,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不知祈老板心思如何,他心中完全没有老板。
门口踱进来一个老人,面皮千壑,老态龙钟,但腰挺得笔直。
独孤弦一眼就认出了是谁。
因为他认得那把特殊的刀——刀鞘上有霉迹。
他焦急的脸上顿时泛出微微暖意。
但暖意犹如冬日的春风,一下子就被冻住了——
欧阳肖的眼睛,沉郁而疲惫、愤怒而无奈、绝望而冷峻……
他默默地走近桌子,坐下,一句话也不说。
独孤弦也不问,面无表情。
两道目光静静地对视一下,又一齐投向桌上的酒菜,人却僵坐不动,如两尊石雕。
祈老板忽然感到彻骨地寒冷起来,外面的棉大衣像透着几十个大洞,冷风直逼入体内。
城中鼓楼上的牛皮大鼓猛然“通!”“通!”“通!”地敲了二十下,霎时,城里城外鞭炮声沸腾起来,响成一团!
吃年饭的时辰到了。
护城河上滑冰的小孩都已跑回家去,街上行人顿无踪迹。
“爹——”
“爹——”
随着两声稚嫩的喊声,一个十来岁的小孩风风火火地窜进门来。
“云儿!云——儿——,爹在这哪!”祈老板慌慌张张地从内屋迎了出来。
云儿窜到祈老板面前,气喘吁吁地说道:
“爹,娘叫你快回去,我们在等你吃年饭呢。娘做了好多好多好吃的菜,你猜猜,有些什么菜?”
“不懂事的孩儿,你没瞧见店里还有客人吗?”
云儿这才注意到店里还有两个客人,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如两座雕像。
他忽然想起了前天在河边堆的两个雪人,也是这么对坐着的。
这么一想,陡觉这两个活雕有趣起来,不觉瞧了他们几眼,越瞧越像那两个雪人。
“爹,他们为什么不回家呀?”
“孩子,他们是外地人,赶不回去了,要在我们店里吃年饭。”
“那怎么不吃呢?”
“也许在等人吧,爹不知道,你先回去吧,告诉你妈,明早我会回来。”
“爹,你在里面干什么?”
“爹在忙。”
“爹为什么不跟他们一起吃年饭?”
“爹在为他们做年饭哪!小家伙问大人事干什么,回去吧!”
“不对!他们的年饭早就做好了,摆在桌上的不是吗?都凉了,他们为什么不吃?”
“回去!”
“爹,他们——”
没等去儿讲完,祈老板的手掌扬起来了。
云儿一见,知道要挨打了,转身就逃。
当他跑到两座活雕旁边时,陡地停下身来,雄纠纠,气昂昂,两手叉腰,歪着头,瞪着两人。
祈老板只觉脑袋“轰”地一声,一片灰白,冷汗如浆,浑身哆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