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上一次惠袅袅的头发落进去烧着之后,他思量之下,命人换的。再有之前那样的事情发生,她的头发掉落到脚炉上,也不至于烧坏,除非脚炉的盖已经打开,炭火露在外面。
惠袅袅确实有些好奇,但看到面前的那只手,想到之前窘迫,心悸难安,别了别视线,没有将自己的手搭上去,而是自己弓着身,猫向脚炉走去。问他有哪里不同。
宁泽笑了笑,收回手,指着脚炉向她解说,在她靠近的时候,鼻子动了动。果然那让他难受的气味被他熏衣用的香气遮盖后,已经几不可闻了。
惠袅袅刚巧抬眼看到他动鼻子的小动作,立时反应过来,往后退了小半步。
“其实,我也不是那么好奇,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突然间,就对那脚炉没了兴趣,想到自己身上的香露气味,便准备退回去坐好。
还未坐稳,便感觉到脚下一震,身形便不稳地向前扑去。
宁泽看着她,面上的笑意微凝,倒也不勉强,只是手指轻轻地动了动,见她向前扑倒,便移了位置。
车轮下,只是遇上了一块顽皮的小石子,车厢里,却是再一次上演了一出美人无措英雄相助。
双肘横压在他的肩头,下巴搭在他的肩上,两人面颊相贴,有如脚炉翻滚着倾倒出一盆的火红炭块,从面颊直浇向心底再到足尖。
她慌忙起身,却不防又巅了一下,趴着的样子换成了坐着的样子,却是坐在了他腿上。听得他一声闷哼,起来这一下,撞得不轻。别扭的坐姿,双腿无处着力,刚一动,便被宁泽拉住,听得他阻止的话,顿时不敢乱动,偏头看他难受的模样,心里发了慌,“我……我把你撞伤了?”
“无事。”他的语气平稳如常,倒似真的无事的样子。
“下次,还是不要管我了,摔了虽然狼狈点,总归是我自己不小心,活该,摔上几次就该长教训了。”
有这样说自己的吗?
宁泽笑着看她,听她说着这话,觉得格外有趣。
“幸好换了脚炉,否则,又要损了你这一头发。”惠袅袅这一头秀发,乌黑亮泽,昨夜见着,便想着,缠在手中必是如丝顺滑的。扶着她的肩,手指自然地穿过她的发,那触感,确实如他所想的那般。
轻笑一声,他到底只是一个凡人,还是凡人中的俗人。那自小在寺里吃斋念佛品读经书的小和尚见了惠袅袅都会把她当成女妖精,他又如何能免得了俗?
如此一想,便给自己这两日的躁动与反常失态寻了份心安理得的缘由。只是这看得见,触手可及却又吃不着的感觉,着实不好。
“你且不要动了。山路并不好走。待下了山平稳些,再回去坐着。”
惠袅袅被颠得心有余悸,看了看周围,“那我去旁边坐。”
她并没有把人当肉垫的习惯,马车虽小,若是宁泽往旁边挪上一挪,还是可以容她坐下的。
宁泽按着她,“地上凉。”
她诧异偏头看向他,这是让她就这么坐着?那她还不如坐回去,再颠下来,要摔伤了那也得认了。
宁泽微一思量,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心急了。以为有了前几日近距离的接触,两人的关系已经拉近了不少,此时看到她眼中的神色反应过来,她还是坚持着要退婚的那个人。
到底是他的,不论是小野猫还是小乖兔,都是他的,不能急于一时,便对她道:“那披风拿下来,垫着。”
惠袅袅松了一口气,原来只是让她垫个披风再坐。
那披风离自己不远,伸手便能够到。狐裘披风一看便是极为珍贵的,拿来当坐垫,有些暴殄天物,不过此时她也顾不得这些了。
两人并排坐着。分明已经扒拉过脚炉里的炭火了,却觉得车厢里的温度比先前更高了。
惠袅袅不自然地往远离宁泽的一侧移了移,到了头,却连半指的位置都不曾移到,悄悄看了一眼宁泽的左侧,他那边还有一点空余的位置,若是他移过去一点,两人间便能拉开一些距离,可到了那个位置,便与车帘相贴了,外面冷,里面热,冰火两重天的感觉必不好受,而且在那位置,是很容易被颠出马车的。抿了抿唇,终是没有开口提出这样的要求。
宁泽抬眼见着她的神色,便猜测了她的想法,不过,见她并没有提出来,无声的笑了起来,由楚元勋出现而带来的不快的情绪悄然散去。
“你对端王很反感,为什么?”
惠袅袅听到这话,脑中一个激灵,注意力立时就被转移了,由局促不安的小乖兔,变成了随时准备伸出利爪的小野猫。
“我们马车上的手脚,一定是他做的!”说完,她又觉得不妥,这样的话,有些武断,因为他没有证据,于是转而道:“他瞪我,凶我,所以,一定是坏人。宁泽,你当真要与他断了情义了吗?”
宁泽“唔”了一声,拖长的尾音让人感觉到他的怀疑。宁姚以往可没少瞪她凶她。
惠袅袅有些急了。
他们回去以后,便会解除婚约,到那时,两人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厉厉又不在她身边,不能及时地得到消息,也不能及时地提醒他。
心一横,便道:“就算你不想与他断了情义,也一定不能相信他。”
“袅袅觉得,我该信谁?”宁泽偏头看她,她一脸急色,当真是极为担忧的。
心中好奇,如果他一直相信楚元勋,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下场。
到底没问,隐隐地觉得那下场,必不是他所能接受的。
一夜未睡,天刚亮便去见了净元大师,该问的,能问的,他都问了……
惠袅袅看着马车顶认真地想了想,“你能信大将军府啊。因为你们的情况是一样的。”
她狐疑起来。
宁泽并不是一个笨的人,相反,他很聪明,聪明到让她时常会有一种被他看透的恐慌,怎么会不知道该相信谁呢?
不行,不能再对他说更多了,要不然,他再问下去,迟早要把她的秘密都问出来。
“我困了……不和你说了。”她抱着自己的双膝,将头枕在上面,不一会,还真的睡了过去。
宁泽盯着她看了一会,轻轻拨弄着那垂落下来挡了他看她的视线的青丝,笑道,“你说得对,大将军府,还有你。”
他亦觉得有些困了,闭着眼,靠着车厢,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马车驶入城门的时候,宁泽在平稳的车厢里惊醒,一身冷汗淋漓。
车厢里高涨的温度,也不能温暖他如坠冰窖的心。
他梦到自己成了一只厉鬼,大仇得报之后,在一处还不及宁王府十分之一大的小宅子里等待惠袅袅出现。由暴戾疯狂地想要冲出去,变成后面的安静守候,日日复一日,起初,他还计算着日子,到后来,日子也算不清了,连记忆也在不断地模糊,甚至,他会害怕,害怕自己就这么消失了,直到终于有了惠袅袅出现的那一天……
她那个时候穿的是什么衣服?
瓷白色的胳膊和小腿都露在外面,很是古怪。古怪地恨不得将所有的布料都拿来往她身上裹,可他只是一个连自己是谁都时而能想起来,时而又想不起来了的鬼。她们的模样并不完全相同,性情也不同,她明媚,灵动,带着阳光的气息……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不敢确定,悄悄地观察了她一个月,才确定她就是她。而这件事情,竟循环了九次,才得以真的将她安然地带回到这里。
厉厉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将这件事情告诉袅袅,却阴差阳错地告诉了宁泽。此时的他正躺在荷包里,安静地睡着,唇边露出点点笑意,他有意地将自己的谋算隐藏了起来,这样,袅袅便只会感动心疼,不会生气了。
宁泽侧转身去,端详着惠袅袅,片刻之后,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如失而复得的珍宝。
他从来不爱理会怪力乱神之事,可梦里的场景那么真实,让他如同亲身经历过一般,不自觉地便深信了。
一点也不想成为厉鬼,梦里那种被仇恨包裹的感觉,并不好。
将鼻唇埋入她的发间,心神缓缓安定下来。决定以后都让春兰给她的衣服上,薰上和他的衣服上一样的香,这样,便能盖住那恼人的香露味了。
惠袅袅突然觉得呼吸不畅,在睡梦中挣扎着推了推,可面前就好似有一堵墙一般,怎么也推不动。
皱着眉,仰起巴掌大的小脸,还未睁开眼便觉得自己唇上碰到了什么带着温度的东西,还有软度。
惊得猛然睁眼,对上宁泽呆滞的面容,也不知自己刚才碰到的是哪里。
目光在他的脸上转了转,是下巴吧,一定是下巴……
随后又发现,回神了的宁泽眸中尽是伤痛和柔情混杂的神色,让她疑惑,应该是在做梦吧,梦到了那个经历了那些事情的宁泽……
眼见这张脸离自己越来越近,她呆滞地抓皱了他身前的衣襟。
车厢外马车夫提醒他们已经到了左相府,惠袅袅顿时回过神来,意识到,这不是梦,用力推着他,“不可以!宁泽,你醒醒!”
她怀疑宁泽梦魇了,不然,怎么会露出这么伤痛的神色?
宁泽却是怔怔地看着她,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人最怕痛的地方,便是手臂内侧腋下三寸处的最嫩的皮肉,惠袅袅咬牙在那里猛地一掐。
宁泽顿时朝她瞪眼,神色变得清明,“嘶……袅袅,你……”
惠袅袅松了一口气,邀功般地道:“你梦魇了,我把你拉了回来。”脸上的笑意无不表达着她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大好事。
宁泽眼角抽了抽,倒也没了方才那悲伤之下的意乱情迷。目光从她饱满樱红的唇上扫过,刚才那一扫而过的触电般的感觉已经植入了心间,生出藤蔓,将他的心房紧紧抓住。盯着他看了好一会,见她开始在他的脸上又揉又拍地叫他清醒,终是吐出一口气,放开了她。
惠袅袅得了自由,一溜烟就钻了出去,围着马车转了半圈,转回来站在车窗边对他道:“阿姚和芷安没有跟上来。”
他挑着车帘,看她神色担忧,便断了想要逗弄她的心思,只道:“让阿姚直接将她送回去了。”
含笑的模样,与寻常无异。
惠袅袅点头称善,大将军府的人还没有正式出现,她找她们,正是要催促傅芷安快些回去的,没想到宁泽已经先一步想到这个问题了。
迫不及待地逃离了这里,躲到墙后,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气,露出茫然的神色。
刚才那一幕,实在让她的心情难以平静,若是再与他待下去,害怕自己也会情感决堤,不受控制。只是……自己身上不是有那香露味吗?他怎么好似不受影响似的呢?
若不是知道他受不了自己身上的香露气味,两人之间必会离得远远的,相安无事,她才不会那么痛快地答应与他同坐一辆马车呢。这下可好……以后见到他都会觉得尴尬了。
低头垂眸缓缓往回走,想了好一会,才想到那车厢里的香气,顿时咬牙切齿,“宁泽!!!”
见到面前停着绿色的裙摆,她抬起头来,看到惠萧萧那恨不得吃了她的神色。翻了个白眼,当成没看到她,绕过她就走。
很好奇惠萧萧这个时候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过她没有落井下石的习惯,也没有闲心和惠萧萧周旋。
惠萧萧就没有要就此作罢的意思,再次几步拦到惠袅袅面前,“惠袅袅,现在在这里,没有人护着你,我看你能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