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因弟绿叶真悲伤 怀私英娥假拭泪

秋梳梦 陕西冀成 3899 字 10个月前

却说程波为炫耀自己学拳比义忠、得绩熟练,不顾天黑路险,竟头前带路、劈里啪啦地练起拳来。正当得意之时,不防却一脚踏空,跌下十多米高的土窑背。待义忠、得绩闻声赶来,只听到窑背下“啪”的一声。望着漆黑的院落,两人顿时吓得两腿抖颤,半响才含着泪呼叫着程波的名字,又急急跑到人家院落寻问。

程波跌落的这所院子是家农户,当家的四十六七岁,姓邵,名乐好,同辈人笑他过于老实以至于常被妻子唠叨埋怨,背地里都叫他“少落好”。他的住处是面西两孔土窑,两侧盖着两间简易房。北上首是住人的窑洞和灶房,南边土窑堆放些农具杂物,外面略大于灶房的屋子里喂着一头牛和堆放着一些短麦草。

俗话说,要使牲畜能上膘,必须夜间勤喂料。这晚,乐好刚给牛拌过草料,回到北屋中,正端起妻子盛好的绿豆小米稀饭,就着蒜泥拌茄子津津有味地吃着,忽听南边“啪”地响了声,接着又是沉重的“扑腾”一声。乐好与妻子四目相对,惊奇院外不知出了何事。

正当乐好放下碗筷,准备掌灯出门查看之时,只见儿子邵新延提着裤子急急来到门前。“爹呀,从咱家牛房上跳下个人!”

“那人从房上跳下来到哪里去了?”乐好妻子焦急地问着儿子。

“我害怕,从茅房跑过来没敢看。”

“你呀你,说你少心眼真没白说。”乐好妻子指责着儿子邵新延。

看官,你晓邵乐好妻子因何说到儿子少心眼?其中有些缘故:那是八年前,在邵新延五岁时,因出麻疹高烧不退,乐好夫妻不明病因胡乱用药,后来邵新延小命虽然保住,却脑子反应迟钝。也是邵新延征途不顺,许多怪事偏偏又被他撞见。在邵新延家附近,有户姓段名一顺的矿区工人,家有两男一女。那次子和小女精灵漂亮,学习上进,深得一顺两口喜爱。常言说,苦乐各一半,世人都分担。让段一顺两口最头疼犯愁的就是长子段春柱既憨又疯。初时只知吃不管拉,两口无法,将他精光下身另置闲窑。到后来,段春柱个子长大,憨吃憨睡,每到饥饿时就在窑内嗷嗷怪叫。先是一顺妻还敢端饭水去喂,以后见儿子头发蓬乱,脸沾污垢,眼珠突出,对她似生人一般常露出一张凶神恶煞的面孔。她心里害怕,就将饭水放在门口,由春柱胡抓乱吃。邻居们知道段一顺家里有个疯子,都不愿往他家走动。段一顺夫妻怕人看见家丑外露,关春柱的窑门也经常挂着锁,任凭春柱嚎啕砸门。后来春柱虽然死去,一顺夫妻却被邻人背地指点,落了个不让儿子吃喝,盼儿早死的罪名。俗话说,关得住的牲畜,锁不住的人。那疯子春柱饥饱不定,冷热难熬,几次将门摇开,顺路奔向河口街道。街面上的人们见来了个精光身子,蓬头垢面,凶神恶煞的疯子都远远躲开。可疯子春柱却不以为然,专往人堆中扎。只要见到摊点上有蒸馍包子和烧饼,抓起就吃,后来连那瓜果也胡抓乱啃。几次后,人们逐渐有了对付疯子春柱的办法。只要看到春柱来到,就把准备好的枣刺或点燃的火把去扎去烧,春柱受疼便嚎叫着逃去。一次,疯子段春柱刚奔至河口桥头,就有四五个少年手持长荆棘和点燃的废条扫把前来围攻。春柱被扎烤,疼痛难耐,只得返身回跑,见春柱跑跑停停,几少年索性将他赶上小路。那日,邵新延捧着母亲煮熟的玉米棒正在路口啃吃,抬头忽见一个全身精光,蓬首垢面的大汉站在自己身旁。邵新延年刚五岁,何曾见过这种场面,吓得仰面栽倒。疯子春柱也不理会这些,捡起掉地的玉米棒啃嚼起来。路人看见,忙唤来乐好,轰走疯子段春柱,抱儿子回家。明知是吓,却难用药。乐好夫妻听了上年纪人的偏方,一连三日在儿子栽倒的路口轻轻地拍着儿子的后背,边叫着儿子的名字,让儿子回来,听说这是治被吓着的叫魂法。这还不算,乐好夫妻一是给儿子睡的床头贴了张上山虎画,二是给儿子做了件红裤衩,说是驱邪保平安。虽是如此,邵新延终究以后得了不敢遇吓、遇吓就尿裤的毛病。邵新延脑子反应迟钝,记事不清,上学时也只能跟着群童打哄哄,混些时日。有次,老师在黑板上写了个“一”字。邵新延摸着后脑勺想了半天,才说出是扁担,只逗得班里同学和老师大笑。隔一日,老师又问这字,邵新延急得满脸彤红,还是答不上来。气恼之余,老师点着他的脑门说道:“你呀你,以后不要叫邵新延了,干脆就叫少心眼算了。”同学们见邵新延耳朵既大又前扇,且两眼圆瞪,衣襟上常沾虎头。自此,人们有叫他老虎的,有叫少心眼的。说起少心眼,在下并非夸张,他上学三年也没学会甲乙丙丁。乐好夫妻无法,只得停了儿子的学,让在家里给牛割草或干些杂活。直到以后父母去世,少心眼还是光棍一条,靠拉车卖水装煤车混日子。此是后话,不再去提。今晚,被母说起少心眼就是因此。

“快出去看看,那人是不是钻到咱牛房里去了?”乐好妻唯恐家里的牛被人盗去和在牛槽里放些什么,焦急地催促着丈夫。

虽是自家院落,可漆黑啥也看不见的夜里,乐好心里也是七上八下,担心被坏人暗算。为防意外,他让妻子提马灯在前,自己手持擀面杖在后向牛房而来。

再说程波一脚踏空,一头向院下栽去。因两手抓摸不到东西,他本能地将头抱住,只好听天由命。说来程波真是侥幸,在牛房与窑洞的连接处是个土天窗,窗口高出牛房约两米。为防止雨水飘入窑内,天窗前垒了些青砖,又突出了几块蓝瓦。滚下的程波正好将屁股撞在天窗,虽是撞落一块瓦,却将程波身子弹向牛房,接着滚下牛房,将一根晒衣被的长绳碰落。这便是:因有窗助绳拦护,才得保命人平安。程波跌倒在地,只觉头晕腿软,爬起没行几步便栽倒在院角的一堆玉米秆旁。

这里乐好夫妻在牛房里瞅了个遍,也没发现可疑之处。两人又一前一后来到房外。没行几步,就听妻子“啊哟”地叫了声,接着说道:“孩他爹,你看!”

顺妻子灯前观望,落好举起的擀面杖慢慢落下,只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双眼紧闭侧卧在地上。

“这是谁家的小孩,咋睡在这里?”邵乐好不解地问着。

“哎呀,我知道了,你看,这孩子肯定是从咱窑背上跌下来的。”妻子指着院中落下的土块、摔破的瓦和窑顶说道。

“对对对,肯定是从上面跌下来的。你赶紧通知他家大人,别让死在咱院里。”

“我又不知道他家大人是谁,半夜三更咋通知?”妻子抢白着乐好。

这两口正在为难,只见两个身影一前一后闪进了小院。

“谁,你们是干啥的?”乐好大声问道。

进院这两个,不是别人,正是寻找程波的得绩、义忠二人。被乐好询问,得绩开口应道:“刚才小喜从上面掉下来了,我俩是来找他的。”

“你俩看看,是不是他?”乐好妻子用灯照着程波让两人看。

“就是,就是!”得绩边答应边和义忠去扶程波。

“你俩不要动他,得让大人抱着才行。知道他爸叫啥,家住哪里吧?”乐好边制止两人不要动手,边问着程波的家长和住处。

见程波人事不省,得绩结巴着说道:“他……家在……在沟对面……他爹是……程……全安!”

“原来是全安的儿子,让我喊他过来。”乐好不假思索,在这沉黑寂静的夜里,就“程全安,程全安”地叫了起来。

再说全安和女儿绿叶下班到家已近黄昏,直到晚上十点多钟仍不见程波归家。两人正心里着急,全安忽听对岸有人呼叫自己,忙出门答话:“谁叫我,有啥事吧?”

“全安,赶快过来吧,你儿子从我家窑背上摔下来了。”乐好的话犹如一声惊雷,吓得全安一身冷汗。

刚才邵乐好的呼叫不仅叫应了程全安一家,也惊动了左邻右舍,全平闻听侄子被摔就要寻灯出门,却被妻子英娥堵在门口不让去管。全平无奈,忍气吞声地在院子里来回转悠,祈祷着侄子无事。右邻冯喜善闻听全安儿子被摔,忙蹬上裤子,打着三节手电筒冲出院子。几分钟时间,全安院前来了十多个人。这些人有男有女,手里有打手电筒的,有提马灯的,还有点着蜡烛的。见都是些熟人,冯喜善分派两人到河口街上请医生,余下的人向沟对岸乐好家奔来。

虽是漆黑的深夜,可人们手里却灯火通明,翻沟攀坡并不困难,不一刻就来到乐好院中。别人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且不去说,只说那已是四旬过几的全安。一来因上班劳累了一天,二者担心儿子伤着,心里扑腾直跳,又经过这急速翻沟爬坡,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一眼瞅见儿子卧地不动,他只觉眼前一黑,身子便战栗起来。若不是身旁有人搀扶,已险些跌倒地上。这正是:因怕儿意外,先使自失魄。

也是一眨眼工夫,全安被人们的喧嚷声惊回神来。见全安颤抖着两手来抱儿子,冯喜善拨开全安说道:“你把自己顾住就行了,孩子让我来抱!”他把三节手电筒交给身旁一人,抱起程波,径直向来路返去。

这里,全安抖动着两腿刚要离去,只见乐好提着马灯拦住去路说道:“全安老弟,我说个事你也不要见怪,你看那窑背被破坏成这样子了,啥时你给我收拾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