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程波四人因嫌车主吝啬使奸,于是趁索得财出恭之机,各解下拉车之绳,沿着陡坡小径向沟下逃之夭夭。车主索得财追至小径高处,举目不见四人身影,怒冲冲地大骂了一番。怨气泄过,这才考虑到自己的煤车该如何上坡。急切中,想到启民五人刚刚离去时间不久,便大步流星沿马路追来。
也是一者因事追人心切,一者无事漫步闲谈。这里启民五人正说笑着两次把权国奇戏弄、权国奇老师干气无法的事时,
忽传来“喂,你们几个娃等一下”的呼叫声。来至近前,索得财向几人说着给自己拉坡的事。
“我几个肚子都饿了,那么远的路,每人才给两毛,我们不干。”
见启民摇头,索得财心里发慌,强陪笑脸问道:“那你说给多少钱合适?”
启民还未张口,就见显荣插话道“给我们每个四毛钱才行。”
夕阳西下,眼看着再不敢耽搁了。索得财别无他法,心里在说:“不管你们狮子大张嘴要多少,我先应承下来,等拉到坡上再做理会。”这便是:只因落日急坡上,才逼吝人装大方。
见车主答应到坡顶付给两元钱,启民五人来了精神。说话间,就来到煤车前。索得财这次并不去理论,竟驾起车辕,由启民五人来推拉车子。
看官,这煤车原是程波四人拉的,刚才与启民五人照过面,索得财又当着路人说了那些难听的话,启民五人难道忘了不成?这其中有个原委:原来,索得财有自己的打算。为让启民五人将车拉到终点,他一是不把钱付给五人,二是绝口不提程波四人逃跑的事,只说四人中有两个肚疼,挣了一半钱,由小路而回。
闲话不叙。三四里的路程,约半个时辰就来到坡顶。这里是一个较大的村庄,街道上人来人往。一些纳凉的人们为了让微风吹上脸面,干脆搬个小凳坐在大门外。
“你过来把车辕驾上,先把这段短坡拉上去,让我到代销点把钱给咱划开。”索得财说罢,把车辕的伴绳交给了启民,向一房间走去。二十多米远的坡路,几分钟时间就到了平路。启民五人这才长吁了口气,只等车主把钱换开收钱走人。
大凡世人等人心急,求财心切。这里启民五人为等钱来已是心急火燎,望眼欲穿。哪知左等不见人来,右等不见车主身影。此时,五人只觉肚饥肠鸣,浑身无力。
看看天色将黑,启民五人正欲派盼福、贵安二人前去询问,忽见马路上走来两位光膀青年。细看这俩青年头发理得精光,嘴里还各叼着根纸烟。
“你几个是拉坡的吧?车放下你们回吧,老汉来不成了。”
“你让我们回去?这拉坡的钱谁给?”启民向两人追问。
“你们想要钱?老汉刚才被狗咬了,还是我俩把他抬到医疗站的。欠我俩的钱都没有给,还能给你?算了,就权当尽义务吧!”
听过那人讲话,五人知道是在赖账,遂齐声嚷道:“死老头肯定是躲着我们想赖账。我们不要钱了,把车轱辘卸下扛走就行了。”
见启民五人欲动车子,两青年顿时来了火气。“你们几个敢动车试试,小心打断你们的腿。”双方僵持了片刻,先前说话的青年缓了口气,向启民五人说道:“你们这几个娃真是不够意思,拉一点点坡就要几块钱!你们有没有一点助人为乐的感情,你们再出口骂那么大年纪又受伤的人,再在这里胡来,我俩可要揍你们。”
人常说,恶狗咬不出村,好汉不吃眼前亏。想到身在对方地盘上,又不是两青年敌手。启民五人忍气吞声,只得乖乖离开煤车,然后垂头丧气向家中而去。这便是:只因对手是老姜,不怕重锤敲竹杠。一场欢喜化泡影,五人饿肚奔家忙。有诗为证,诗曰:
前因受骗几人逃,后逼车主生绝招。
启民五位今上当,证明一报还一报。
不说启民五人受气回家,回头再说程波几人躲在芦苇中,听着索得财的叫骂,只是嘻嘻而笑,不敢出面露头。见车主悻悻离去,四人这才走出芦苇,说笑着向河口街行来。
五月多的天气,虽已是下午七点多,天仍是那么亮朗。抬头看那西山上欲坠的太阳,由亮转红,霎时间,已是日落不见,红霞半天,景致甚是美观。再看河口街道两岸,那些开店的,摆摊设点的买卖人却似乎并无倦意,正慢条斯理地收拾着零碎东西,希望再有顾客光临,增添一些收入。
走进一家小店,程波拿出车主给的两元钱,买了一角钱水果糖,得绩、义承各分了两块,剩余六块与运通匀分,然后将所找的一元九角钱按每人五角分给大家,自己把四角钱装进衣兜内。这里几人正吃着糖,准备各自归家之时,忽听到远处叫骂和起哄声。抬头向声处张望,只见石桥上人聚如蚁,把个石桥围了个严严实实。“快,咱们过去看看是啥事?”程波说罢,带头向桥头奔去。
这是座南北相通的双洞石桥路面。桥宽约六米,长不足十五米,北端有条两米多深的沟壑,偶尔流下矿上工业和浴池排泄的污水,于是将碧绿的大河水污染,使得下游村民不再敢食用流下的河水。虽说这条沟壑阻碍了东西两台上人们的接近与来往,利少弊多,可它也有益处,那就是每到夏秋多雨季节,上流的洪水能顺利汇入河流,避免了路面被毁以及冲垮居民房屋的现象。石桥南岸,偏西处是一蓄水池。池水先是供矿上使用,后来矿上井下抽上净水,这水池的水也就专供河口附近居民食用。水池的旁边,是一些小块田地,种有各种蔬菜和农作物。石桥南边靠东处,离大河岸约两米远的地方,是村民们挖下的蓄粪坑,坑内栽着一排拴牲畜的木桩。为使人们不任意在粪坑中大小便,村民又在粪坑一边垒了个露天厕所。
这里程波挤入人群细看,才知是两人在对阵打架。看到激烈处,程波也陪着那些看热闹的青少年们齐声起哄,吆喝着加油。打架的是两位瞎子,两人一胖一瘦,瘦的略高于胖的,留着长发背头,而胖的却是翘耳光头。说来也奇,今天两瞎子穿的上衣都是中山式样黑衣,俩人手中还各握一根一米多长的木棍。听话音,那瘦的应是新来的外地人。
那胖瞎子因居住在河口附近,又常在矿区四处走动,给一些善男信女说命卜算,人们都知他姓常名占礼。这常占礼原是河南巩义人,旧世家乡遭灾,遂与兄长逃荒来到了西北。先是在私人煤井干了几年,后就在河口街上做起了小本生意。常占礼十七岁那年,患了场重病,那时虽有兄嫂照料,却因医疗条件等限制,到头来身子虽无大碍,从此却落下了双目失明的伤痛。失去了光明,常占礼的婚事也就逐渐化作了泡影。靠兄嫂长期供养终不是长久之计,于是常占礼就凭着有些文化和较好的记忆力,先是到说书弹唱的摊点处听人家说唱,然后把大意记下来,自己到家演练精熟,以后再讲给众人听,挣些收入。因他失明前读过一些书,如三国、水浒、相书等,于是后来就干脆干起了给人说命算卦的行当。要论常占礼的推算水平如何,一些虔男信女倒还真是深信不疑,也还真蒙哄过不少人。比如,他摸一下你的手,就知道你是下苦还是不下苦的人。问为什么,他可以顺口唱出一段诗来:“贵人十指软如绵,不但清闲福自添。粗渴骨突是苦相,不舞镐锨也挑担。”再如,摸一下你额头鼻梁和印堂的光滑宽窄就知你的心胸大小,人善人凶,如“准头高大心无毒,额宽庭阔称龙虎,鹰鼻之人难交往,口方鼻直好相处”。常占礼依残卖乖说话难听,若有哪个青年或少年叫他瞎子,他不但生气还骂人难听。有一青年请他卜算,问自己姊妹几个。常占礼用右手摸摸青年的眉毛,非常肯定地说至少有姊妹三个。青年反驳道:“我父母明明就我一个,你咋能多说出两个?你的卦不准。”“卦已算到这上面,不信回家问你父母去。”待青年走后,常占礼向众人说道:“眉毛不过眼,过了少说也有三。他的眉毛那么长,他咋知道他妈只生他一个?难道说就没有夭折的、掉胎的?这年头计划生育不是也在搞吗?”此话传到那名青年耳里,那青年气愤不已。只因瞎子常占礼是这河口街上的长客,大人小孩们对常占礼没有不认识的。那些调皮的年轻人为了寻开心,总是问常占礼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一次,几个青年聚在一起,其中一名笑着向常占礼问道:“常先生,我们想求教一下。你说这活着的人,是看到的多还是听到的多?如果说听不到看不到,这活着还有啥意思?”常占礼知道是在取笑自己。他略作思考,向那名青年答道:“这活着的人大部分都是正常人,他们听到的和看到的基本一样。你可以去感觉和试验,只要能听到就会抬头去看。我和聋子是属于不正常的人,当然是一者看到的多,一者听到的多。至于你和你的父母也属于不正常的人,你快要出生的时候,你虽然在你娘肚里乱动却看不到听不到。而你的父母虽长四只眼,只能听到感觉到却看不到。”“常瞎子,你的话没有科学根据,现在医院的b超照样能看到肚里的婴儿。”见常占礼把同伙说的红脸哑口无言,另一名青年争辩道。“说你们不懂你还争辩,b超还不是要靠正常的人去控制吗?”青年人在常占礼跟前占不到便宜就唆使一些无事生非的顽童给常占礼使些孬点。如常占礼算卦时把他的竹棍藏起来,在他头上放个花草或烟巴逗笑大家。还有的把麦糠偷偷放入常占礼的脖颈里,惹得占礼破口大骂。一来二去,顽童们就与常占礼有了隔阂。一方是暗处给占礼捣鬼使绊,另一方是明处占礼放喉大骂。因常占礼穿戴肮脏,且又常在人多处随意解裤撒尿,春夏秋季坐在桥头两岸的石墩上光着多半身在太阳下摸虱子挠痒,脱裤撒尿,常惹得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们总是捂面而过。
那瘦瞎子是最近才从外地来的,听说是牛犊妻楚丽凤的老乡,姓盖名一方。与他一起来的有妻子和不满十五岁的女儿,现居住在河口车马大店。这瘦瞎子盖一方来这里并不是投亲访友,据楚丽凤与邻人说,因家乡去年遇了水灾才与妻女四处说唱来到这里。初时,人们总见盖一方坐在一条凳子上手拉提弦,妻子和女儿给人卖唱。后来盖一方因给楚丽凤一家算过卦,说准了楚丽凤要生男孩。于是,楚丽凤在熟人中把盖一方简直吹成了神。自此以后,盖一方专去给人推算说命,掐儿算女,而他的妻女仍到处卖唱。
听说来了位高过自己的算命先生,常占礼感到财路被断,名气被压,心里很不是滋味。前面已讲,河口一些小青年因与常占礼有些隔阂,知道常占礼的财路被瘦瞎盖一方抢去不少,为取笑和挑拨常占礼,这些人就在常占礼面前编些头头是道的瞎话:“常先生,人家那个瞎子说了,你常占礼算的卦都是胡蒙人的,一个也不准。而我盖一方却不同,我一是投过名师,二是走过八省九州,我原名叫盖爱奇,因弄透了八卦奇门,师傅才把名字改成盖一方。”每次听过小青年的话,常占礼一张脸总是由红转青,气咻咻地答不上话来。
这一日,他打听到盖一方的去处。按照他自己的想法,盖一方是外来的,而自己是本地的,这叫“强龙不压地头蛇”。他感到对付盖一方“动嘴不如动手,文来不如武来”,决定对瘦瞎盖一方采取武力行动,让盖一方害怕滚走,最好是滚得越远越好。于是他先在食堂吃了个肚饱力强,然后坐在桥头雕刻的石鼓上,专候瘦瞎盖一方的到来。这正是:
正为财断肚憋气,又听名逊心添火。
桥头候尔要一拼,不比才学比力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