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要争理正在树下吃瓜,忽被房顶上程波几人的尿水浇了一头。那要争理躲开树身,抹掉脸上淌着的尿水向树上细瞧,见是几个少年扶着往下尿,直气得嗷嗷大叫。他扔掉未吃净的瓜,嘴里大声叫骂着就来捉拿房顶上的几人。
这里卖瓜的虽也被尿水浇洒,心里憋气,终因担心瓜摊出乱和想着吃瓜的钱。见要争理欲去捉人,忙“喂喂,你的钱”,叫着要争理别走。“你不帮我逮人还急着要啥钱?咱赌还没打完哩,等逮着上边的孬种再说!”要争理说罢,就向槐树上爬。在要争理想来,今天要捉住房顶上的几人是稳操胜券了。谁曾想,攀至高处一看,房顶竟半个人影也无。
原来,程波几人见要争理前来捉人,又见树下两人堵截,心里倒真是有些胆怯。也是人急逼出胆,事忙想出点。沿着房檐四周,借助月光下瞧,只见食堂院内堆积着一堆沫煤,这煤距房顶约二米二三。看看再无别路,想至被捉定受皮肉之苦,那程波竟把心一横,说声“就从这里跳”,便带头纵身跳向煤堆。待要争理爬上房时,几人早已越过厕所矮墙逃之夭夭。
不觉得秋去冬来,阴了几日的天,使人们感到了冬日的寒意。一些身子虚弱、上了年纪的人,开始躲在屋里与炉火为伴。一日,恰逢周日,盼了多日的太阳终于从云端钻了出来,各家各户的院子里也晒上了衣被,那些上了年纪的人也端出小凳,在丝风皆无的阳光下取暖闲谈。
按照父亲上班前的吩咐,绿叶早早将饭做好,唤醒弟弟一同吃过饭。她边洗刷着碗筷边向程波说道:“今天你哪里也不能去,咱爹说了,让我领你把头理理。”见姐姐要带自己同去,程波不满意地答道:“过去不是把钱给我就不用管了,为啥今天要和我一块去?过星期也不让人家出去玩玩,真烦死人了!”
“叫你一块去就有一块去的理,你要今天不去理,咱爹见了生气,你可不要怨我!”绿叶说罢,往炉内添了些煤,就要和程波一道出门。
见姐姐催促着,程波不解地问道:“你为啥不让我自己去?今天不多要,你只给两毛五分钱就行了。”其实,程波说的两毛五是那时理发的正常价,像大人剃个头小孩子理个发两毛或一毛钱就行了。
“姐给你找个熟人理,既不跑远路又不用花钱。”绿叶作着解释。
看官,你晓全安给女儿绿叶吩咐何事?绿叶又为何陪弟前去理发?听我道出原因:
原来,今天是程波十二岁生日。按旧时家乡风俗,孩子满十二岁,就算已是长成大人。那些平日里挂金锁垂银链的孩子,到了十二岁这年,家里大人要为孩子举行圆锁仪式,亦称开锁为“十二”。仪式一般要在中午举行,这是代表蒸蒸日上孩子健康兴旺的意思。当然,也是中午宴请亲朋庆贺喜事的最佳机会。待家里大人和孩子的干爸干妈把银项金锁打开卸下来,就意味着小儿以后懂事不可宠惯呵护。因而,在十二岁这年,凡孩子有干爸干妈的,都要给自己干儿子开锁买新衣。同样,孩子的亲生父母要做东,设宴招待来宾,以后走亲看望长辈,孩子不再由父母带领可以认门自行。因程波脑后留有尾巴,今日中午理发专为剃尾去娇。
说话间,姐弟二人已来至一土丘上。这座土丘正中住着七八户人家,他们大都是矿上的职工家属。后矿区在此修段盘山路,住户逐渐搬迁。这些住户,虽说都居住在自家打下的土窑洞内,看起来不雅观又较阴暗,可他们对居住在这里还是十分满意的,那就是冬暖夏凉,又能得到安静休息。这是一家坐北面南的院子,简单的大门楼旁长着一棵粗似碗口的槐树,上面还残存着未落净的叶子。槐树下方,是块方石支起的水泥板方桌,两侧是小方石凳。院内靠西角厕所处,是个猪圈,猪圈旁边是棵被猪拱下皮的桐树。此刻,一头百十来斤的黑猪正懒洋洋地躺在唯留几片焦叶的桐树下,享受着阳光的温暖。
听到呼唤,一位二十多岁的妇女出现在门前。这妇女长得极瘦,面色较黄,走起路来总觉挺不起腰。见是绿叶领弟弟来到,她忙将二人让进院内,又是沏茶,又是向二人手里塞着糖果。因是熟人,程波并不谦让。这妇女姓李名乐珍,原是程波的对门邻居。两家隔着一条河沟,过去绿叶为学针线活,断不了到她家走动。在乐珍十六岁那年,父亲在工作期间出了工伤,后来病逝,母亲看日子难熬,便将乐珍送到一理发铺当学徒。直到十八岁时,通过熟人介绍,嫁给了矿上一名职工。那时矿上住房紧张,他们就在这土丘上打了窑洞,既自己住着便利又照料了母亲和弟弟。因乐珍与绿叶家中都缺老人,同命相连,那绿叶就把乐珍当姐姐般敬重。乐珍感绿叶心诚,少不了事事相帮,程波也沾着乐珍的光,凡到理发铺遇到乐珍,不是少掏钱就是干脆不用付钱。
“趁天正暖和,也快到十二点了,让我赶紧给小波弟把头理理。”见程波把糖吃过,乐珍寻来推子、剪子和梳子,又用一件旧上衣将程波脖颈围住,然后向绿叶递着眼色。再看被指派的绿叶,她佯装无事的样子来到灶房,拿起一把长铣来到黑猪身旁,将长铣高高举起。那程波正全神贯注、好奇地看着姐姐的举动,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乐珍一声“动手”,绿叶手中的铁锨就拍在了猪的屁股上。受疼的猪刚“嗷”的一声惨叫,这边乐珍一剪下去,已将程波脑上尾巴剪下。这正是:利剪铰去旧风俗,男儿从此不留羞。
理去长发,没有了尾巴,程波倒像换了个人似的。见无自己事,程波说声“两姐姐我走了”,便一溜烟地奔出院子。这里乐珍将理发用具收过,绿叶用扫帚将地上的散发清扫干净。“今天你哥不在家,好长时间你也没来,趁今天暖和,就陪姐多玩一会吧。”也是出门时间短,家里没啥事,绿叶点头答应。二人搬过两椅,就坐在热烘烘的太阳下谈起心事来。
“乐珍姐,我看你的脸色还没前段时间好,是不是胃疼还没止住?现在家里条件比以前强,让得庆哥带你到大医院检查检查。”见乐珍按着肚子,绿叶关切地问道。原来这乐珍有胃疼病,初时吃些药,但终不见好转,到后来不知因何缘故,一旦难受起来,她就大把抓着盐吃,后来又将玉米豆大小的盐块炒着吃。据她自己讲,吃后胃里就似乎好受些。因她身体单薄,且病又常犯,那份理发工作对她也是有今无明,后来虽病情好转,一者孩子拖累,二者那份工作又被别人顶替,只得滞家干起家务,此是后话,搁过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