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穆巡检长
次日清晨,张洋悠悠转醒,呼呵之间,顿感身心疲惫之极。张洋缓缓张开双目,几息过后,方才回过神来,想起昨夜所经之惊悚怪奇,“呼”的一下从榻上惊坐而起。
“圣皇辟佑,张公子,你醒了,且勿起身,老夫看你神亏体厥,须的静养几日方可”,张洋侧目一看,说话的人白须过胸,圆圆的脸上红光焕发,两道白色寿眉之下,是一双温和关护的眼睛,原来是镇中名医李瑶子。
“原来是李神医,有劳神医费心了”,张洋脑中几个思量顷刻间闪过,基本想请了原由,想来是昨夜自己昏厥后,幸得书童张小山在场,见事不对,招呼府中下人将自己抬至卧室,又请来镇中名医李瑶子看病。
“公子,你可是醒了,圣皇辟佑,可不敢再有什么事了,公子如有个长短,真是府中的天都塌下来了……呜呜”,书童小山正好龇牙咧嘴的端着一碗滚烫的汤药进的屋来,抬头看见张洋已经醒来,正好镇中名医李瑶子搭话,看似无甚大碍,顿时眼圈一红,囔囔着鼻子连声呼叫起来。
张洋看到书童小山真情流露,想起昨夜怪诞惊恐,半是感动半是感概,也不去计较书童小山的口无遮拦,温声道“勿慌,昨夜在镇中范家酒楼多饮了几杯青竹酒,一时倦乏所致,现已无甚大碍,你通知府中,一切照旧,各司其事即可,不可乱了方寸”。
三言两句,客气的将镇中名医李瑶子送走,又将呱噪的书童小山支开,张洋斜靠榻上,闭目思量开昨夜的咄咄怪事。首先是怪事起因,必是自咏读《道源经》而起,张洋首先断定了此事,其次是自己漂在空中,又看到了一个自己,这是怪异之事的因由所在,可惜张洋无法理解也法给出个解释。其三是镇中巡检所巡街衙役巡街发出声响,惊得自己恢复过来,此事为事件收尾,巡街行为与怪异之事有无关联,无法判定。张洋在脑中反复将此事过了几遍,顿时有了决断,双目一睁,目光,翻身长立而起,叫到“来人,更衣”。
张府两个贴身丫鬟应声而入,手脚麻利的给张洋更衣。不消半刻,张洋长袖一挥,白衣一闪,疾步走出府门,向镇中巡检所而去。原来张洋思量此事,破局点应在巡检所,皇朝立朝七万余年,下辖十三郡,每郡地广千万里,人口亿兆计,从未听闻神佛道门与朝廷衙门之间存在冲突。神佛道门于俗世虽广有信徒,但依《皇朝圣典》中《祀部律》规定,信徒不得私自设道庙观堂,甚至在自家也不得设立有相关信物饰品拜祭之固定场所,一经发现神佛道门划定之地以外设神佛道拜祭场所及拜祭物品,所涉人员皆抄没家产,三族没入奴籍,发配皇朝极北地九边郡戍边,遇赦不赦。《祀部律》录圣王言“左道乱法,怂言惑众,诽谤时政,摇动众情,以传惑天下;谶忌之语,疑似之文,或不显姓名,暗帖文字,恣行毁谤,以害仇嫌。此所以不赦”。信徒祭拜神佛道须到神佛道指定山门内进行,神佛道门人士可入俗世游历,但不可施法作怪,同时游历要由主持、主僧作保,限定游历日期和路线,每千里九十日,超期误途迟延均处以一定杖刑且处罚所在神佛道山门。每个神佛道门正式修行人士在皇朝都有严格的登记,发有祀部押密度牒,无押密度牒私自修行或冒充者,前者斩立决,后者黥面流三万里外,配极南地广峰郡戍边。张洋不知自己昨夜之事算不算修行,自然绝口不提,但皇朝衙门对神佛道门有压制之法,则是确定无疑之事。自张洋在云州郡游历之时,就在好几个大府城中见过对神佛道门违反皇朝《祀部律》的人员行刑,甚至包括斩决。张洋此刻急趋镇巡检所,就是想探寻压制、消除神佛道门的方法,不然承诺徐员外之事,不仅事无所成,反而会引祸到身。这可不是前番料想的失去了功名前程的问题,可能是被人告发无押密度牒私自修行重罪!张洋急走之间思虑一触及“斩立决”三字,顿时冷汗直冒,不由得脚下又快了几分。
“咚”、“咚咚”……“矮油”,急走中的张洋不期而遇的和几个水果碰了头,因心思不整,其中一个鸡子大的红色侗云果竟然砸到了张洋眼角,张洋一时不查,迎头碰上,竟被打痛的涕泪交加,两边街上不时传来“张郎”、“张公子”“小郎君”等女子嗔叫以及嘻嘻嗦嗦的莺声燕语,张洋不由一阵头大兼一阵头疼,无意像平日里那般彬彬有礼拱手而谢,只得双袖一摆,抱住脑袋,冲向一个偏僻无人的小巷。张洋这般举动混不似平日里洒脱神骏之风,顿时更引来一阵侧目及娇声惊呼。
张洋心有大碍,无心计较这些许琐事,仗着地形熟悉,急身在几个偏巷交错闪过,不一会儿就来到镇巡检所门口。良山镇巡检所隶属府城的巡检司,品级并不高,皇朝九品下而已。人员也仅有七个人,其中正式三人,镇巡检长一人,副职一人,外加一个戶检员,其他都是镇中富户推介的帮闲。因府城巡检司有规定,镇巡检所之帮闲以每镇人口万人设一人的循例,由各镇负担帮闲开支,每仨年一换,不得连任。良山镇人口不到四万人,故而巡检所正式官员三人,帮闲四人,合计七人。
“哎,这不是张公子吗,贵人临门,不知有何事呀?”镇巡检所门口有个三十左右的帮闲看门值守,一见张洋走到门口止步不前,知道张洋家中颇是富裕,是镇中有名的美玉公子,文采斐然,且张府老太爷生前也是皇朝府城为官,张府在青山镇不仅是富贵之家,更是权贵之家,虽然张府人丁不旺,目前仅剩张洋一个独子支撑,但镇中公论,张洋才智过人,神姿洒脱,必是前程无量之人。镇中巡检帮闲,都是心思剔透之人,最惯于察言观色,揣摩世故人心,一见张洋,自然是笑脸如花。
“哦,原来是沈巡检,有礼了,不知穆巡检长是否在府内”,说罢,白袖一挥,一锭五两小银锭不动声色的滑入沈帮闲之手。这沈帮闲一见张洋礼节不缺,甚至称其为巡检,暗抬其身份,不由得心里高兴,脸上的笑容更胜几分,连声说道“在,在,公子稍等,某去和巡检长通报一声”,说罢,将张洋让进大门,迎进侧房,急急奉了杯杂色茶,便飞也似的跑去通传了。这巡检所占地不过两亩左右,也就是个两进的院子,不到半刻,便听的一阵爽朗的笑声从后院飞来,“哈哈哈,难怪闻喜鸟今早叫个不停,原来是贵客登门,不知张公子所来何事呀”,话音刚落,转进来一个魁梧的大汉,身高九尺,脸色如重枣,黑中发红,双目狭长,但目无凶光,相反配个厚厚的嘴唇,倒显得憨厚多于锋利。
“见过穆巡检长,穆巡检长正门相迎,倒是叫吾汗颜。有件事不知穆巡检长可否指教解惑?”,张洋见穆巡检长出门相迎,自然也是执礼甚丰,笑脸相对。
“何谈指教,但有所求,法度之内,巡检所岂能袖手不管。哈哈,此处狭促,非谈话之地,张公子请随某来”,穆巡检长一番应答滴水不漏,又不乏热情。穆巡检长对镇中各该富户的到访绝不反感,甚至持相当欢迎的态度,毕竟这些富户都是衣食父母,光靠自己那九品下的俸禄,喝西北风也得站对风向才行。再者良山镇是不大,但在皇朝十三郡中绝对属于富庶之地,镇中富户能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左右不过邻里斗气打闹等小毛皮类琐事,出手相助,干系不大,油水却甚多,如此惠而不费,自然巡检长乐得出头揽事了。
言来词往,张洋与穆巡检长相互逢迎几句场面话期间,二人来到二堂正厅就坐,穆巡检长挥手叫退奉茶小厮,对张洋说“张公子,现在此间仅某与公子二人,有何难事,尽可开口,无需见外”。
张洋斟酌了词句,缓声问到“不瞒穆巡检长,吾此番登门,是与镇中徐员外有约,今晚吾与徐员外之子善才兄欲往金山城求医,善才兄的病情想来穆巡检长已然听闻,吾有一友,在金山城认识一位名医,徐员外也知晓此事,嘱我携善才兄至金山城一趟以尽人事”,张洋说到此处,稍稍顿了下话头,抬头一看穆巡检长,只见他听闻徐员外三字,双目微紧,瞳孔间似有金光闪烁。张洋心中暗暗点头,心道不怕你不动心,动心则事谐已!
“吾等今晚欲行金山城,然听闻百二十里水路近来道路不靖,途中疑有神佛道门私徒作怪乱法。穆巡检长须知善才兄乃万金之子,且重疴缠身,是故,皆知衙门素来有克制神佛道门之法,为求稳妥,吾特来求大人指点”,穆巡检长听完张洋所述之事,眉头一抬,慢慢将高大身躯靠在长圈椅中,面有沉吟之态。
张洋也不着急,反正话已说破,剩下的无非是代价多大问题。张洋抬手端起茶盏,滑盖清吹,浅浅的饮了一小口,心中先给了个劣茶的评价,也不说话,仍做品茶态,闲暇静待。
穆巡检长沉吟了十几息,开口话到“张公子所问之事倒不是什么隐秘之事,但凡身处公门中,此事必是知晓的要务之一。虽然张公子眼下并非公门中人,但张府老太爷曾在邻郡府城衙门高就,张公子想来不日也是吾辈中人,甚至高居一府之内,此事倒无须向公子隐瞒”,说到这,穆巡检长低笑几声,接着说道“如张府张老太爷在世,又何须问到穆某这个九品下身上,想来张公子以前未曾关注此事。也罢,这也是某与公子之间的缘分。某且说来,神佛道门自是敌不过皇朝正途,本朝立朝几万年,创朝之初,神佛道门并不受限,甚至与世俗豪门牵连颇深,甚至可以把持朝政,设立国师。听闻前朝战乱就是神佛道门插手所致,具体情形如何,某是个粗人,也说不大明了,反正本朝创立之初,圣王颁布法令给神佛道门划了地盘,不准他们随意入世惑言扰民。皇朝压制神佛道门的关键,以某所看,就是官符印章。每个官员得授官符印章,须在皇朝留下血引,以血脉持有自身官符印章,神佛道法术近身则无效”。
“哦,这般神奇!”张洋初时听的不动声色,当听到“血引”及“神佛道法术近身则无效”时不由耸然动容,思量这般倒也可以说明为何昨晚巡检所巡夜至张府附近,怪异之事倏忽消亡原由。“请问穆大人,难道任何品级官符印信皆可吗?血引作何妙用?”,张洋不禁对所谓对官符印信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非也,官符印信等级不同,所致法术失效对范围也大不相同。例如穆某的九品下官符印信,可在百丈内不受神佛道法术相侵,但凡神佛道法门法术入某近身百丈,顿时化为乌有。府台大人官符印信足以保证近身十里法术失效,至于再高级的,就非穆某所知了。至于血引,想来妙用更多,某仅知一是确保神佛道门侵入皇朝衙门,但凡有修行了神佛道法术的人,即使假冒书生武者得授官职,其血引一旦注入官符印信,官符印信瞬间自曝,血引反噬,假冒者必受重伤;另一重就是防止官符印信被他人冒用,一旦官符印信被他人持有,没有血引感应,任谁人也无法驱动,血引保证其官符印信只能被本人使用驱动,是故皇朝每年各级衙门年初第一次例会,各级官员均需亲自驱动官符印信进入官衙,防止任期内被神佛道冒名佯扮,引发动荡。”穆巡检长说到这里,左右看了看,将头侧向张洋耳边,压低声音说“张公子所求之事,某可派本镇刘明、刘副巡检长随你走一遭,必保无事。但此事并非巡检所公务,乃是穆某对张公子和徐员外的私谊,请务必保密。”
张洋心到来了,戏肉就是这句私谊了。当下抬头一问“不知刘副巡检长官符印信……”,“保证八十丈内神佛道任何法术无效!”穆巡检长斩钉截铁的马上答道,同时目光炯炯的看着张洋。张洋微微一笑,站起身来,拱手向穆巡检长一拱手,停了几息,见穆巡检长脸上浮出了笑容,也是洒然一笑,告辞而去。
张洋在门口帮闲热情恭送中走出良山镇巡检司大门,望着远处青天白云,身带柔风如云前行,畅快的心情莫以言表。不多时来到徐员外门外,徐员外得了通报,飞也似的赶到大门口迎接,张洋也不进徐府大门,就在门口低声耳语嘱咐徐员外晚上带两万金银票到码头,又将刘副巡检长随行之事告知,嘱咐徐员外另备一船随行,说完即去。原来张洋在向穆巡检长告辞时,拱手为礼,同时将再上的右手手指伸出两个,上下动了动,穆巡检长看到,自然明白了此次“私谊”的分量,脸露笑容即表示接受这个沉甸甸的“私谊”,当然如没有笑容,少不得张洋还要再加一根指头才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