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康熙皇帝一念及此,上天便出现了钦天监完全没有计算出的日全食,这异象如此震撼,使他不得不将早先心中出现过的任何一点想法全部推翻。
“十四贝子如今在何处?”康熙随意问魏珠。魏珠命人去问,少时回复:“回皇上的话,十四贝子如今在永和宫。”
康熙垂首不语,思索片刻,道:“命人宣,三阿哥、四阿哥、十六阿哥这三人……对了,将钦天监监正一并传来,着在乾清宫外跪三个时辰。”
魏珠应下,这才去了。
诚亲王、雍亲王与内务府总管联袂而来,几人脸色都有些紧张。康熙见了便问:“都有什么要与朕说的?”
十六阿哥将手缩在袖子里,人缩在两位哥哥身后。雍亲王则让着诚亲王,诚亲王让无可让,只得道:“皇上,虽说儿臣并不管着兵部,可是兹事体大,儿臣多少也听说了些,不得不向皇上禀报……”
他还要再絮絮叨叨下去,旁边雍亲王插了一句嘴:“青海郭罗克发生叛乱!”
康熙一怔,顿时勃然大怒,道:“急传十四贝子,速速赶来见朕!”
十四阿哥此前炎炎大言,将青海局势说得头头是道,却没能料到郭罗克会发生叛乱。康熙当下对这一位便再无特殊的青睐之意,决定这十四阿哥自己挖的坑,便让十四阿哥自己去跳。他急命十四阿哥再赴青海,协同定西大将军年羹尧一道,火速平息郭罗克叛乱。
步军都统衙门这里,消息并不比兵部慢多少,石家的纠纷还未断个最终结果出来,石宏武已经接到消息,要他抛却一切俗务,急速赶往陕西,与年羹尧诸部会合之后,赶往青海。
石宏武人一走,这王孟两家的争端还有什么好说的?王子腾出面,郑重谢了隆科多,隆科多最终没收他暗中塞过来的银票,王子腾便知道这人是个精明的。王子腾毕竟还有公务在身,与石咏等人告辞之后,就准备拍拍屁股回南了。
而孟逢时却只能感叹这一场日食来得太不“逢时”了,他记挂着年羹尧那里,当下决定要与石宏武一起赶路,心想,等郭罗克战事一平,年大将军回京的时候,看还有什么事是摆不平的。
石咏这边则谢过了隆科多与富达礼等族人,又送走了王子腾,随即带着弟弟石喻回椿树胡同。一路上,石咏兄弟两人亲见路上行人大多面色惊惶,走在路上,都是五步一停脚,三步一看天,显然早先那一场噩梦似的日食,给京城百姓们带来的惊吓不小。
到了椿树胡同,女眷们也吃惊不小。石大娘提起早先她们东西两院全点了灯,而左右邻里们则是将所有能拿出来敲打的东西都拿出来用了,敲得震天响,好不容易才“赶走”了食日的天狗。
石家人终于聚在一处,叙过平安。石喻自去劝慰王氏,并委婉将今日步军统领衙门的详情一样样说清楚。石咏则向母亲和妻子两人讲述了堂上发生的事。
“当时我在衙门里真怕,真怕二叔一时糊涂就将要扶唯哥儿娘做正房的事儿说出来。我已经见着二叔的眼神在往孟逢时那里看了——”石咏这些话,还真是不便告诉王氏,“但没想到,这一切,竟都教一场日食给改变了。”
石大娘念了一声佛,道:“这是天意!”
如英却依旧担心,望着石咏说:“可是有一就有二,这一次结果未出,下一次,若是那位年……年大人亲自来京,要为二叔张罗,那边以权势压人,那可怎生才是好?”
石咏满心想解释,他其实还有一样东西捏在手里。东西要用在刀刃上,就是因为年羹尧这次不在,所以他没有马上拿出来。正待开口,忽听石家门板上砰砰砰地敲着。
“姑奶奶,二姑奶奶!”
如英一听这声音,便知是娘家人来了,赶紧命人进来。来人却是她家婶娘齐佳氏身边的一个媳妇子,管着兆佳氏老尚书府的内务。
来人见了如英,蹲下去行礼的时候眼已经红了,略带悲声,道:“英小姐,玉小姐……姑爷那里来送的信,说是玉小姐……不行了!”
如英早已捂着心口站了起来,石咏一拽她的胳膊,让她缓了一口气,如英才颤声问出口:“怎么会?”
石咏这边已经马上吩咐人备马套车,还未等如英这边问完如玉的情形,他已经安排好了出行的事,立即带着如英动身,带着那媳妇子一起赶往安佳氏府上去。
果然如李荣保所料,身为步军统领,隆科多给出的建议就是将此时交由瓜尔佳氏族里来决断,光明正大地突显他和稀泥,两边都不得罪的态度。
然而在瓜尔佳氏族里,隆科多却认为只有一位有发言权——伯府老太太富察氏。
隆科多给的理由很简单,石宏文石宏武兄弟早年便没了父母双亲,是先忠勇伯、福州将军石文炳并富察氏扶持教养成人的,若论父母之命,世上便再没有比富察氏老太太更合适做决断的人了。
隆科多此言一出,一直坐在步军统领衙门末席的石喻便不由自主地面露紧张,与他身边的兄长一起焦急等待。毕竟当初石宏文宏武兄弟反出伯府,老太太是亲历者,也是知道内情的,即便不会将旧事多加宣扬,但老太太也很有可能不会给王氏面子。
高高端坐在堂上的孟逢时却暗自得意,他早就听女儿说起过,与伯府老太太相处甚好,时不时来往的;而椿树胡同那里,王氏十天半月也不见得会进伯府一回,若论亲疏,一望而知。
富达礼便陪富察氏的手下回转伯府,向老太太禀报,并询问老太太的意见,少时他陪着富察氏手下一名仆妇回到步军统领衙门。那名仆妇老实向隆科多回报,道:“大人的意思,我们老太太尽数知晓了。但她的意思,此事终究该由石宏武石老爷来做决断。毕竟他才是那个过日子的。好教大人得知,我们老太太,指着石老爷的话,他说怎样,我们老太太就是怎样一个意思。”
隆科多扭头看看富达礼,见后者点了点头,应当是这仆妇将老太太的意思完整而准确地表达出来了。
压力便迅速地转向了石宏武。
“老太太她……”石宏武没想到富察氏竟能体谅,他才是那个要从两名女子之中择一名正妻,陪着一起过日子的人,心中顿生感激。只不过他不知道,伯府老太太也是在孟氏和石喻这两者之间难以取舍,索性把皮球踢回给石宏武,免得自己难受。
“守备大人,您看,此事到了要您做一个决断的时候了。”隆科多坐在堂上,平静地看向石宏武。
“我?”石宏武又何尝能比伯府老太太好到哪儿去,“可我……”
“咳咳!”孟逢时这时候发声了,“宏武,你可要切记你的前程!”
孟逢时这话甫一出口,立即有好几个人对他怒目而视。王子腾自是头一个,富达礼也在一旁轻咳两声,说:“孟大人,既然统领大人已经发了话,由宏武做决断,您便不要再以其他事情相扰了吧!”
孟逢时却只阴阴地笑,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道:“你们看着吧!”
王子腾赶紧说:“妹夫切记顾念着喻哥儿!”
随着富达礼回来的仆妇也开口补充:“老太太也说了,要四老爷顾念膝下几个小的……”这就不止是喻哥儿,还有唯哥儿与真姐儿了,等于没说。
这边说这话,孟逢时却还在那里幽幽冷笑。石宏武则头脑纷乱,实在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到底该想什么,一时有个恶念从心底慢慢升上来,这些世人,为什么一个个都要来逼他呢?他难道真的就不该自私一把,为自己多考虑一二么?那些女人们怎么想,他的儿子们怎么想,有够重要么?有比他自己的功名利禄更加重要么?
他晓得自己若是点头了,那边答应的参将官衔,兵部很快就能批下来;而喻哥儿在血缘上却到底是摆脱不了他的,永远是他的儿子……
这边石宏武一时鬼迷了心窍,便木然着一张脸,缓缓抬起头,正待开口,忽听背后有人大声说:“快看,你们快看!”
一瞬间,无人再顾得上石宏武究竟做了什么选择。众人齐齐转头,往步军统领衙门外一片广阔的天空望去,每个人脸上都写着吃惊与骇异,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康熙皇帝立在乾清宫的丹墀跟前,背着手,望着迅速暗沉下来的天空,变了脸色。他知道这是日食。
他不像世间的那些愚民那样,以为这是什么万古神兽天狗正在吞噬太阳,更不会命人去敲锣打鼓,好让天狗惊吓之余,将“太阳”吐出来。他知道这是日月星辰自行运转之时,在特殊位置上形成的自然现象。他在很年轻的时候,就曾经随那几个西洋传教士师父,学过推演计算。所以他知道这日食是可以准确计算出来的——
就因为这个,钦天监对这次的日食,从头至尾提过一个字,康熙皇帝才会一时觉得惶恐:这,真的不是上天喻示着什么么?
旁边魏珠小心地提醒:“皇上,今儿可是朔日。”
朔日便是每月初一,这日的日食往往被人们视作上天震怒之兆。
联想到这日食降临之前他正在思考的那些事,心中盘算过的这些念头,康熙也不免变了脸色。他终于低下头,在乾清宫跟前广阔的殿基上来回踱了几步。只这几步的功夫,周围便迅速地暗沉下去,没过多久,康熙皇帝几乎连乾清宫前汉白玉的栏杆都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