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病回村,不肖子孙。◎
玉揭裘夜里从不做梦。
不过,有的时候,他会突如其来地失神。
敌意如浪潮,一次次湍急地涌来。
他忘了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握刀姿势的,大约只是觉得原本的方式很累。碧色的剑身早已泛起乌青,如今更是索性污浊成了黑色。
玉揭裘用口唇呼出气,耳畔还有嘈杂声,颅内却变得尤为安静。
溪谷。
无缘无故,他骤然想,想去溪谷。
想要看源源不绝的瀑布高高落下,在没有青苔的岩石上砸出雪一样的泡沫。
然而,现实却有天壤之别。
没有清澈见底的小溪,只有淤积在地上滑到站不稳的血潭。
没有峭壁与枝头的藤萝,只有被术法或者剑震飞后瘫倒着哀鸣的同门。
他没有什么非得残害同门的理由,然而,做了就是做了。眼前的尸山血海已然是铁证。并未斩尽杀绝,但眼下还在苟延残喘的只会留下对他的怨恨。
玉揭裘深知这一点。
即便饥不择食地吸收过灵脉,对付一般人绰绰有余,他也还是俯下身。血沿发梢往下滴。
有人自始至终没有倒下,但同样气喘吁吁。是二师父。
才接手掌门便遭遇这样的惨剧,不知道他心里是何感想。二师父心中怨念难以言喻,他咬牙切齿,死死瞪着玉揭裘,强忍悲痛说:“我绝不会将兮缈交到你手中。”
累。
特别的累。
格外费劲,异常疲倦。玉揭裘想弄清楚的事还有很多,在尚且被蒙在鼓里的时候,还是别轻举妄动为好。可是,转念他又想,一切为时已晚,早就没什么所谓了。
从杀死小狐狸的父亲开始。
从在小狐狸面前被揭穿开始。
反正三十六重天也不是区区小修士想见就能见的。
他的天赋在神眼里微不足道,他的修炼至多只是可圈可点。还拥有安稳的余裕时,他也筹划按部就班,然而现在,他除了见三十六重天以外什么都不想。
他还需要更多的力量,变成更加醒目、更加难以忽略的角色。
玉揭裘做了决断。
背后是一扇严丝合缝的门,却反而成为他最坚实的后盾。弟子都在师父的号召下艰难起身,同伴遇害、师姐危险的情境飞速将他们凝聚在一起,同仇敌忾,戮力同心。
新掌门准备向大家下达一起上的指令,却没想到面前人抬起头。
他惊异于在玉揭裘脸上看到那种表情。
起伏的胸口也在短时间内平复,瞳孔扩散,玉揭裘忽然镇定下来。
说一点动摇都没有是假的。
宛如狂风中觳觫的芦苇,即便是他,也微弱地觉察得到,自己即将被无法挽回的沼泽吞没的不安。然而,前路烟波辽阔,挣扎力不从心,玉揭裘连能否救回小狐狸都没信心,没有非要摆脱现状的动力,也不知到底怎样才能解脱。
他变得出奇平静,睥睨着年长自己的掌门与师兄姐,踩踏着师弟妹的尸身,在他刻意下杀手前。
“……麻烦死了,”玉揭裘最后的感想是这个,“就没让我省心过。”
山下的风光很美。
崖添的映山红开了,费绛琪和沈策才下山,就有些昏了头。
即便偶尔也到鼎湖宗山脚的镇子游玩,但那跟都市可不一样。尤其还是崖添这样的繁华地盘。
费绛琪和沈策多年没回过家,上山学艺,倒把自己学成了活生生的乡下人,没见过世面似的。两个人一起御剑,沈策为了耍帅拐来拐去,费绛琪不信沈策,想去争控制,结果两个人从天上摔了下来。
跌跌撞撞,好不容易到了崖添,两个人都戴了带纱的帷帽。
他们下山是想帮玉师兄证明身份。
不过进到都城时自报了身份,却被侍卫轰开了:“什么什么!不知道!”
看着侍卫那坚决否认的样子,沈策和费绛琪都觉得莫名其妙。
他们反复叫他回去确认:“你去上头问问!你不知道,肯定有人知道!”“他长得可好看了,人也好,见过就不可能忘!”“你们去问问啊!”
然而,对方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硬又臭,打死不翻供。仿佛在逐字逐句、郑重其事地敬告,崖添从未来过外人。
那侍卫说话太坚决了,回头还叫来几个同僚,跟洗脑似的,冲他俩反复否认,坚决抗拒。
沈策和费绛琪都被绕晕了,回去路上半天没说话。
好一阵,沈策才懵懵懂懂地开了口。他说:“你说会不会……这世上根本没有玉揭裘这个人。”
“啊?”费绛琪被他这没头没尾的话吓到了。
“毕竟他们一个劲说没见过、不知道。”沈策闷闷不乐地回答,“难不成玉师兄真的没来过?又或者,他变成别的样子了?”
费绛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沈策果然还是小孩子,这些七七八八奇怪的想法也很多。她合乎情理地分析道:“玉师兄那么厉害,或许早已想办法自证身份,启程走了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