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恭话毕摊开手,他的手心里,静静躺着一块白玉。
连笙与他相识也算久了,却从未在他身上见过这块玉佩,想来是他贴身收着,谨慎安放的。她小心翼翼地问:“我能看看吗?”
长恭沉默着没有拒绝,连笙便才伸手从他掌心里拿起玉佩。
那是一块温润细腻的上等羊脂玉,一面雕着连笙不曾见过的图纹,图纹并不算复杂,中有一鹰一龙,鹰龙四方祥云环绕,似乎是个图腾,另一面则简简单单,刻着一个“再”字。
“这个‘再’字,可是你娘的小字?”
长恭摇摇头。
“那是何意?”
“我也不知道。”
他说罢复又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连笙将玉佩递还给他,长恭接过,手指抚上玉上纹路,就同他无数个辗转反侧难眠的夜里用指尖摹刻过的一样。他收起玉佩,重又放回心口揣好,抬眼望向江面,江面仍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波澜不惊。
他便像沉沉江水一般,默然不语。
“那后来呢?”连笙小心翼翼地开口打破沉默,“你被温伯带走的后来。”
“后来……”
长恭闻言倏忽一愣,重又蹙上眉心,缓缓开口道:“后来死了很多人,顾家四十一口全都死了,护送我的镖师也死了。温伯身负重伤带我杀出重围,我们一路往北逃,逃了三天三夜。第三天夜里,温伯浑身是血,再也跑不动了。我们躲进田边的一座牛棚里,我就坐在他身边,黑暗中他拉着我的手,喊我名字,叫我活下去。
“那天夜里下起了暴雨,我等了一整个夏天也没能等到的暴雨,雨水漏进破烂的牛棚,就打在我和温伯的脸上。我脱下衣服为他挡雨,可温伯的身子,还是在冰冷的暴雨里,一点一点冷了下去。那些雨水和着血水淌了一地,我就跪在满地的血与污泥当中,抱着他的尸身哭了一夜。
“那是我这一生,最漫长的一夜,血的腥味,土的腥味,雨水的腥味至今历历在目,我浑身上下止也止不住地颤栗,分不清是害怕还是冷。四野没有尽头的黑,仿佛永远不会天亮了,也仿佛我漆黑一片的前路,永远没有了希望。我不知道往后的路该往哪走,更不知道要怎样活下去,身后的江州已然离我很远很远,远到我看不见也回不去,爹和娘也已离我很远很远,远到我这一生,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长恭紧紧抿着双唇,竭力遏制自己颤抖的嘴角,这一时间再说不出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