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少时(陆)

半心 七六君 1696 字 7个月前

连笙从未见过这样的他,脆弱,无助,孤独,她望着他的侧脸,想象不出那年仅仅只有八岁的少年,被所有人都抛弃后,留下他独自一人,面对这个巨大的世界,该有多害怕。而她忽然就在记忆的深深深深处,久远的久远以前,记起某一夜的梦。

那是她唯一一次醒来后意识到是一片漆黑的梦,她以为昨晚自己睡得太沉太沉了,没有再梦见那位少年郎,她坐在床上拍拍脑袋想不通怎么那小郎君没来呢,可直到十年后的今天她才明白,那一晚的梦里,他不是没有来,他就在那一片再无别的颜色的黑暗里跪坐着,目不视物,心如槁木。

连笙念及此处,眼见他形单影只的冰凉,忽然便张开手抱了抱他。

他没有躲。

下巴贴在他的额角,她的呼吸就抵在耳畔,长恭有一瞬间没来由地感到温暖,仿佛在那一瞬间回到八岁那年,漆黑的无边无际的长夜,在黑夜里有一个怀抱紧紧拥着他,告诉他,别怕。

长恭静静地没有说话,天已大亮,那一天,也是这样的天亮,他在大雨里往前走,一直走。那场大雨,接连下了两天两夜,下到他浑身透湿,泥泞不堪地倒在卫将军府门前。卫大将军将他捡了回去,他接连发了七天的高烧才退,醒来后,便见到他坐在床头,问他愿不愿意随他改姓,做卫将军府的少子。

他虽怪异于卫大将军为何对他身世来由毫不过问,却也还是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于是从那往后,整整十年,他再没回过此地。

十年间,他找遍当年一案的所有卷宗,赌誓定要查明真相,洗雪故人冤屈,“可是如今十年过去,除了一个贺大人,一个秦大人,除了那一纸密诏,真相于我,却仍旧一无所知。”

少年的话音里透着无尽苍凉,连笙环抱他的臂弯,更又紧了些。

他轻轻将头靠在她的肩上,江畔,江风裹着清晨寒气尚还有些瑟瑟,吹乱了他鬓角的一丝黑发,发丝在他眼前胡乱翻飞,他只觉自己疲累极了。那些沉闷腹中十余年的苦水,直至今日才终于有了倾倒的余地。

而后闭了闭眼,便听见头顶一个声音轻轻告诉他:

“别难过,还有我。”

话音落时,江上日出,金芒万丈。

那阳光穿破蒙蒙薄雾,拭去他的朦胧泪眼,像她牵住他时手掌的温度,像她此刻拥抱的踏实,和他说,别难过,别怕。

别怕,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