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她尤不死心地找到了九郎身边最为倚重的美髯老叟,委委屈屈地告了一通状:
“明明是他自己说的,若有十分钟意的,可以送予我的……可是他又说话不算数,他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
忙得脚不沾地的老叟本来是没有什么好耐性的,更何况是对刚惹祸不久的西戎娃娃阿宝,可是一回头见她大眼汪汪地望着自己,又纯真,又信赖的模样实在让他冷不下心。
他想了想,面有暖色地反问阿宝道:
“那你钟意的是什么宝物呢?”
一提起那宝物,阿宝便忍不往地眉飞色舞,又大又圆的眼睛里闪闪发光。她扬着短粗的胳膊一边比划一边说道:
“就是这么大的,粉粉的,亮亮的,像个小鹿一样的玉枕。”
说完,阿宝甚至不自觉地上前抓着老叟的袖摆,左右摇晃着,像是在撒娇地渴求说,‘就是那个,我好喜欢的,喜欢得不得了,你就帮帮我,劝导劝导郎君,让他给我嘛。’
老叟被她摇得有些头晕,镇静下来想了想,突然做出有些欣慰的,有些恍然大悟的表情。
“你钟意的那个可不是什么寻常的宝物,那可是庚氏阿雅送给郎君的贴身之物啊。”
“庚氏阿雅送给郎君的,郎君就不能送给我吗?”阿宝问。
老叟见阿宝一脸懵懂,又观这些日子以来九郎对她的种种不同。他突然蹲下身来,两手扶在阿宝那稚嫩的双肩上,作语重心长状:
“这庚氏阿雅啊,她是庚家七郎的亲妹,是建业谢家的长辈们为郎君挑选的正妻,她送来的礼物自是与别人的不同,郎君是不能将其送人的,也包括你这小娃娃。”
“为什么正妻送来礼物就与别人不同?”不知道什么时候阿宝已经松开了老叟的袖摆,莹白的小脸也添了几分肃色。
老叟温和笑着,耐心道:
“这正妻啊就是要和郎君行嫁娶之礼,上谢氏族谱,将来还要为郎君主持中馈、生儿育女,要和郎君相
伴一生,是郎君至亲至近之人啊……”
“是郎君最喜欢的人吗?”阿宝突然打断道。
老叟声音一顿,莫名有些不知所措。他定定地看了阿宝一会儿,神色一转,言语中却少了方才的笃定:
“是的,是郎君最喜欢最亲近的人。”
“哇哇哇……”
老叟话音方落,娃娃突然张嘴嚎啕大哭起来,一时间整个栖梧院中飞鸟俱绝,魔音贯耳。
直到阿宝大哭着跑开,小小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老叟的视野里,老叟都一直蹲在原地。
他知道这些话他本不该当着几岁大的阿宝说出来,说出来她也未必能够听懂,可是有些事不说不代表它就不存在。
过了年郎君就整十六,虚岁十七了,到了十八便要与庚氏阿雅完婚。
况且谢家九郎的婚礼势必无比的盛大繁琐,也就是过了年建业谢家的长辈们大概便要着手开始准备了……
那时阿宝要如何?以何身份,有何倚仗呆在郎君身边?
这些话老叟他不该说,说了却不后悔。
世人只道,谢家九郎小小年纪便有一笔铁画银钩入木三分的字,可那不过是自小悬腕垂肘地苦练而来。却不知九郎比起书,更善画。其画从不流于技巧,极简,重其神而不重其形,风格大气磅礴,自成一派。
当阿宝哭着跑上来的时候,九郎刚刚在收尾处,因为被扰了心,笔尖一顿,一滴墨落在上面,毁了整幅画。
“啊啊啊……”
阿宝仰着头,露着她那残缺不齐的牙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九郎将手里的狼毫一放,长眉微蹙:
“怎么了,谁还能欺负你不成?”
“你有……有最喜欢的人了,以后就……就不喜欢我……我了。”
阿宝真真是伤心到了极点,仿佛天都塌了。
九郎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他掏出手巾扔在阿宝的脸上,神情一如既往的嫌弃。阿宝小胖手一接,又是抹眼睛又是耸鼻涕的糟蹋个彻底,到底是对得起他的这番嫌弃。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想好了再说。”
阿宝认真地想了想,一边抽泣,一边道:
“嘤……你不让我拿那个粉色的小鹿玉枕,因为那个是你正妻送给你的,你最喜欢她不喜欢我,所以不给我……嘤嘤……”
九郎更加莫名其妙了,疑惑道:
“正妻?哪来的什么正妻?还最喜欢?”
阿宝一愣,又重重的‘哼’了声,然后上前拽住九郎的袖子,大有一种你不老实交代我就跟你没完的架势。
“那个庚……庚就是你的正妻,是你最喜欢的人。”
终于听明白阿宝在说什么的九郎,突然释然一笑,然后躬下身来正对着阿宝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认真道:
“那个庚不会是我的正妻,更不是我最喜欢的人。”
“真的吗?可是那个瘦高老叟是这样说的。你不能因为我小就哄骗我。”阿宝的哭声在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收得干干净净,但九郎的话还是让她有些不放心。
九郎无奈地揉揉她的小脑瓜子,只好接着道:
“我从不骗人,叟会那么说是因为叟弄错了,人有时候难免会出错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