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第六十七章

况且谢家九郎的婚礼势必无比的盛大繁琐,也就是过了年建业谢家的长辈们大概便要着手开始准备了……

那时阿宝要如何?以何身份,有何倚仗呆在郎君身边?

这些话老叟他不该说,说了却不后悔。

世人只道,谢家九郎小小年纪便有一笔铁画银钩入木三分的字,可那不过是自小悬腕垂肘地苦练而来。却不知九郎比起书,更善画。其画从不流于技巧,极简,重其神而不重其形,风格大气磅礴,自成一派。

当阿宝哭着跑上来的时候,九郎刚刚在收尾处,因为被扰了心,笔尖一顿,一滴墨落在上面,毁了整幅画。

“啊啊啊……”

阿宝仰着头,露着她那残缺不齐的牙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九郎将手里的狼毫一放,长眉微蹙:

“怎么了,谁还能欺负你不成?”

“你有……有最喜欢的人了,以后就……就不喜欢我……我了。”

阿宝真真是伤心到了极点,仿佛天都塌了。

九郎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他掏出手巾扔在阿宝的脸上,神情一如既往的嫌弃。阿宝小胖手一接,又是抹眼睛又是耸鼻涕的糟蹋个彻底,到底是对得起他的这番嫌弃。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想好了再说。”

阿宝认真地想了想,一边抽泣,一边道:

“嘤……你不让我拿那个粉色的小鹿玉枕,因为那个是你正妻送给你的,你最喜欢她不喜欢我,所以不给我……嘤嘤……”

九郎更加莫名其妙了,疑惑道:

“正妻?哪来的什么正妻?还最喜欢?”

阿宝一愣,又重重的‘哼’了声,然后上前拽住九郎的袖子,大有一种你不老实交代我就跟你没完的架势。

“那个庚……庚就是你的正妻,是你最喜欢的人。”

终于听明白阿宝在说什么的九郎,突然释然一笑,然后躬下身来正对着阿宝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认真道:

“那个庚不会是我的正妻,更不是我最喜欢的人。”

“真的吗?可是那个瘦高老叟是这样说的。你不能因为我小就哄骗我。”阿宝的哭声在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收得干干净净,但九郎的话还是让她有些不放心。

九郎无奈地揉揉她的小脑瓜子,只好接着道:

“我从不骗人,叟会那么说是因为叟弄错了,人有时候难免会出错的嘛。”

此为防盗章晋缞帝永嘉十三年冬,这一年的腊八节过后,便迎来一场几十年难遇的大雪,整个晋国土地上除了极南的河内、九德等地以外,绝大部分的地方早已变成了一个白绒绒的冰雪琉璃世界。

阡陌纵横的道路没了,一排排一座座的或高或低、或雕梁画栋、或青砖土筑的房屋也没了,河流封冻,山棱遁隐,一切都被天地间的这片白茫盖得个干净。

因为正值年终,无论是远在庙堂之高,还在近在穷乡僻里,显贵和贫民们俱在统算着一年的得失,抱着满怀期望的心情迎接着来年……

可就在这个万家和宁的时候,无以计量的刀戟兵器,大型□□器,冲车,云梯等已经打造完成,并且从巴蜀一路北上,途经凉州,运至秦州。

广州、交州两地一年两季的谷物,陇西、天水、汉中几地的黍稷麦菽皆在几月以前陆续存入几个隐秘的大型坞堡内……

一切都在等待着一个风停雪住,阳光冲破层层阴霾重新照耀大地的日子的来临。

腊月二十八,是民间‘打糕蒸馍贴花花’的日子。

这一天,苍梧郡的上空难得的阴晴了半日,虽说雪还是下着,却已变成了稀稀拉拉的小冰晶。

从午时起,便有从建业远道而来的,满载着各类珍稀药材,宝器书籍以及绫罗锦缎、紫貂华裘等物实的马车陆陆续续地从苍梧谢家的后门进入,一路驶到九郎所在的栖梧院。

苍梧谢家这一代的郎君们对九郎向来是又羡又妒,羡慕他与他们明明都姓谢,身份尊卑上却有天壤之别,嫉妒他不过束发之龄、病弱之身,却已在天下士人中崭露头角,少有名望。

而这些不过是九郎在建业的祖父叔伯们,几大世家的嫡子好友们,派人送过来的贺年礼。

这些东西统共加起来几乎相当于整个苍梧谢家一年的半数收入,真真是激红了一帮人的眼。

而长辈们尚能保持其慈和通达的态度,小辈们修行尚浅,便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话语流传开来……

而这些,九郎从不在意。就连栖梧院内的奴仆们也都摆出一副不屑于在意的高高在上的姿态。

当然,最高兴的还要数胖娃娃阿宝了。

整整一天,她都像个花蝴蝶似的在栖梧院中穿梭,一会儿听管事唱诵礼单,一会儿看奴仆们清点入库,一会儿东摸摸,一会儿西蹭蹭……总之,忙得不亦乐乎,仿佛收礼的不是九郎,而是她这个小娃娃似的。

最关键的是,九郎说了,若是看到了特别钟意的,她可以直接拿走的……

这世间还有比这更好的事么?

以后有没有她不知道,现在肯定是没有的。

直到,她真的看上了一个整块冰花芙蓉玉雕成的鹿形暖枕。她兴致勃勃地将其抱到九郎面前,九郎问了问随行的婢女,然后沉着脸对她说道,唯有这个她不能拿。

她一天的兴奋瞬间泄了个干干净净。

虽然她以前很穷,但她眼光极好,这一天送进栖梧院的宝物成百上千,虽然眼花缭乱,却没有一样真真入了她的眼她的心,唯有这冰花芙蓉玉的鹿形暖枕通体淡粉,又剔透,又盈润,小麋鹿的形态生动娇憨,抱着不重,即便在寒冬腊月亦是暖香满怀,这简直就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嘛。

可是坐拥宝山的九郎却奇怪般吝啬了。

她装乖讨巧,围着九郎转了一圈又一圈,萌卖完,话说尽,九郎依旧只有两个字:

“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