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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郎见之,也懒得同他计较,背靠着车厢,便阖上了眼。
“就那么沉不住气?反正这么些年被你成功弄掉的那些胎儿不上一百也有几十吧。”
半响,九郎突然说道。
本来背对着他正准备溜下马车的少年郎阿贝浑身一顿,转过脸来瞥了九郎一眼,嘴里欲言又止。
仿似看出了他的囧样,九郎以一种类似于纵容的神情,无奈地摇摇头。
阿贝的一张脸顿时变得又青又黑,更加恼羞成怒。
“据闻少师与那庚菽(庚七郎)乃是八拜之交,自然同仇敌忾。少师莫不是来警告学生莫要阻了那庚家的卖女求荣之路?”
阿贝突然一撩袍子,正襟危坐在九郎对面。他这话说的很是讽刺。
这些传承几百年的几大世家各有各的钻营之道。
像琅琊王家世代子孙皆多在朝中官居掌握实权的要位,已经出过几十位的宰相。
陈郡谢家则多外放做封疆大吏,或者几代帝师,声名清贵显赫。
而庚家,却是以家中女郎而闻名。
庚家女郎不是皇后,就是贵妃,要么便是别的亲王勋贵之妻……
现下整个瑞王府品阶最高的妇人便是瑞王夏侯息的侧妃——庚氏小雅,也就是今日被夏侯嘉贝不惜持剑相向的庚七郎的小妹。
九郎有些倦怠地按按眉头,沉声说道:
“为师与庚待郎(庚七郎任礼部侍郎)早已不复当年了。”
当年九郎回到建业后不久,便爆出了庚氏大雅与九郎堂兄谢四郎之间‘私交甚笃’的流言,谢氏族长谢彦即九郎祖父便愤而退了九郎与庚氏大雅之间的亲事。
为此庚七郎曾耿耿于怀了好些年,总觉得对不起九郎。
后来庚七郎又私下里同九郎说,要将其刚刚才满十四的小妹庚氏小雅说给九郎……有庚氏大雅在前,这一次别说九郎,就是谢家的几个当家长辈也拒不同意。
可是庚家女郎从不愁去路。这不,北迁洛阳之后,庚氏大雅入了太祖的后宫做了雅妃,庚氏小雅则进了瑞王府成了瑞王夏侯息的侧妃。
这一来二去的,九郎与庚七郎即现在的庚侍郎之间的来往便越来越少,感情自然不同于昔日年少。
要说膈应,这世间还有比九郎更加膈应庚家人的?
当然有,那就是夏侯嘉贝。
毕竟庚氏小雅是用尽了手段想要让夏侯嘉贝尊她一声“母亲”的,并且最好能给他多生几个弟弟妹妹……
奈何阿贝实在是个狠的,不然正值壮年的瑞王爷能这么多年来都仅有他这么个病怏怏的独子?
庚家女郎自然也丝毫不逊色,这不,几番较量之下,庚氏小雅还是有孕了……
至此,瑞王府里水生火热了好一阵子,瑞王爷夏侯息却是只管风花雪月,不管后院起火的主儿。只要不伤害到他那宝贝儿子的身体,其他的天塌了都有他大哥旭太祖顶着……
庚氏小雅无奈便向家族求助,庚待郎亲自出面求了圣上,将家妹接回庚家养胎,直到产下麟儿方才送回王府。
阿贝本就苦于无处下手,他是决计不能让庚氏生下他父王的孩子的。
今日在银楼中巧遇庚氏兄妹,又遭了对方几句言语相激,少年心性一时便忍不住拔剑相向。
“今日你若果真于众目睽睽之下伤了庚家兄妹,明日弹劾你瑞王世子的奏章就能堆满圣人的御案,瑞王府后院有多少是各世家的人,这些年你得罪了多少人?介时就算是圣人有心偏袒,或者你父王跑到金銮殿上跟人拼命,或者黎太子为你求情……众怒之下谁都救不了你。”九郎说道。
阿贝亦知道今日是他太过冲动,但依然梗着脖子,一副倔犟模样。
那粉腻的,气鼓鼓的腮帮子,以及那不断颤动着的比汉人更长更卷翘的黑睫……和当年那个胖嘟嘟的西戎娃娃阿宝几乎一模一样。
九郎的眸光闪了几闪,只好又耐着性子接着道:
“阿贝你可曾想过今日你与庚氏兄妹的巧遇并非出于偶然?银楼外为何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聚集到数千之众?”
“孩子还未出生,就要逼死我退位让贤吗?”阿贝双目赤红,胸口剧烈起伏着。
阿贝当然知道庚家之志不可能只是一个瑞王正妃之位,夺其世子之位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毕竟在庚氏大雅入宫以前,阿贝的皇后伯母已经为圣上生育了四个儿子,想要做未来的天子母族是难上加难,倒不如反过头来先拿下圣上唯一的胞弟瑞王,成为天子至亲。
毕竟瑞王是个只图安逸享乐、不作为的富贵闲王。
而他夏侯嘉贝不仅是瑞王独子,还是个早早便没了母亲,病怏怏的不知哪天就死了的人……
“现在动手虽然早了些,可是对庚家而言宜早不宜晚,未免夜长梦多。”九郎说的是庚家要着手对付阿贝之事。
阿贝紧握着双拳,脸上除了恨还有悲。这些年世人只知他作为圣上的唯一胞弟的独子是如何的尊贵荣宠,却不知他以一弱质少年之躯又是如何的殚精竭虑……
世人都说瑞王世子夏侯嘉贝狠毒如蛇,可他若不狠,坟头上的草都能砍来做笤帚,那些所谓的“弟弟妹妹们”都能组成个蹴鞠队了……
“庚家固若金汤,看来本世子只能欢欣等待着这个弟弟的降生了。”阿贝将脸埋在手心里,微躬的脊梁有少年人还未长成的单薄和坚持。
九郎又是淡笑地摇摇头。转身取出状若截筒,高约盈尺的泥制小炉,放入几块霜炭,优雅而有条不紊地煮起茶来。
阿贝趁其不注意的时候忍不住地翻了翻白眼,但当茶汤滚沸,九郎顺手为其斟上一杯的时候,又管不住手,顺手就给接了过去……
“生下来就生下来呗,生下来又不一定养得活,养得活又不一定养得好……这后面的日子还长着呢。更何况圣上圣明,你的父王也非常人说的那般无为……”
九郎那狭长的瑞风眼微微眯着,隐在袅袅水雾间,说不出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