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俗话言:深秋多露水。

此刻,东边天的太阳已经完全露头了,搁浅在扎野大山顶上,慢悠悠地跟着小黄庄村民们往田野里移去,清晨还旱着的地在悄无声息中变得松软,踏上去竟有些泥泞。

李强穿着黑色大褂子走在最前头,他面相长得粗犷,身板子又高大,一边走一边吹着红哨子,“吱吱”的重声响萦绕在上空,久久不停歇,口中还道:“大家可别偷懒,社会主蓬勃发展的脚步耽误不起,咱们农民要冲在最前面,为祖国解决饥饱问题。”

日日翻来覆去这些话,大家早就听腻了,通常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六十年代的地都是公家的,种植的产物也归国家所有,什么社会主义发展,他们可不关心,也压根不懂啥意思,心头只担心自家温饱问题。

白清悠手里拿着镰刀,步履艰难地跟在白家大人后面,一边看着脚下的泥土,踩着现有脚印走过去,一边还不忘四处张望,田野里有些农作物允国有,可有些从来没见过,稀奇得很。

一阵风吹过,远处的植物一个个晃动着肥硕的身躯,左右不定地摇摆,像是要活活挣开那束缚着的根茎一样。

走在她前面的是吴梅,裤腿很规则得被卷到了小腿肚子处,脚上的一双草鞋颜色比白清悠得更淡,一看月份就久了,背上扛着锄头,时不时转过头来,叮嘱道:“走好了,小心摔着。”

白清悠还没有应答,倒是白发财忍不住先开了口,瞧不见表情,只听见声音闷闷的,透着不耐烦:“你叨叨叨,叨叨叨的,烦不烦,她又不是傻子。”

白清悠握着镰刀柄的手紧了紧,心里直翻白眼,连带着脚踩在地上的步伐也重了许多,她嘲讽道:“爹,你走好了,这天要是摔一跤,不死也废了,到时候死又死不掉,活又活得不像个人样,可咋办!”

诅咒。

“你这死丫头,”白发财也听出来了,立马转过身来,杂乱的浓眉紧皱,眉间的黑痣凸显得更明显了,他怒瞪着,两只缩紧在袖兜里的手作势要抽出来,“让你嘴硬,看我不打死你!小兔崽子!”

袖口刚露出点手掌就被人摁住了,他抬头一看,吴梅正抓住自个儿胳膊肘,还在示意着:“你干嘛,大家都瞅着呢!”

白发财贼眉鼠眼地环顾一周,果真不少人在瞅着他,个个都透露着看好戏的目光,丢了啥也不能丢面子,白发财意识到自己刚才失态了,随即轻咳一声嗓子,手又兜进袖子里,嘴里哼着山歌,继续走着。

走了好一会,他心里头还惦记着刚才的事,转过身,故意压低声音却带着警告的气息对着白清悠道:“哼!回家看我怎么收拾你!”

白清悠可不是原主,吃不下这闷声气,刚想还嘴,身旁走过来一人挡住了直射在脸上的太阳光,突如其来的视线黯淡让她下意识抬起头来,原来是隔壁张婶子,她笑笑,瘦巴的脸色扯出笑容:“婶子,早。”

张曦家距离白家很近,中间就隔了一条小泥路,在小黄庄,她家家境算是好的,丈夫是村上会计,也算一官半职,平日里偶尔拿到两张肉票,也会招呼白清悠过去吃。

原主人内向但不傻,谁真心对自己她心里有数,面对毫无血缘关系却在最窘迫时伸出援手的张婶子,她是打从心底喜欢,时常想着往后有出息了,一定要孝敬张婶子。

一见白清悠笑,张曦也跟着笑,丰腴的身子骨往白清悠身边靠了靠,紧接中从怀里掏出两块糖,偷摸着放在她手心里,“这糖是你罗叔叔给的,虎子不知道,我专门给你留的,你藏好了,这糖是城里货,可甜了。”

这白家丫头讨人喜,人勤快又懂礼貌,打从第一眼见着,心里就萌生出想把她带回家做儿媳妇的冲动。久而久之,张曦自个儿也没发现,对待白清悠如同对待亲闺女般疼爱。

俗话说:“有了媳妇忘了娘”,到张曦这就成了“有了闺女忘了儿。”

这不,虎子站在两人身后,皱着胖脸,脸颊两侧伴着红润,一手捂着胸口,一手用镰刀撑着地,看样子着实吓得不轻,口里喘着粗气,抱怨道:“娘,你锄头差点砸死我。”

原来刚才张曦一见着白发财在数落白清悠,心里头就舒服,一着急手一哆嗦就把锄头扔了,这一扔,锄头顺着弧度刚好掉在了虎子脚趾头前,不多不少差一厘米左右,半晌,虎子才缓过神来。

这一瞧,娘还不见了。

张曦接过白清悠手头上的簸箕,替她分担重量,这才转过身,乌黑的眼珠白了儿子一下,“瞎咋呼啥,娘又不是故意的。”

虎子对比刚才娘紧张白清悠的眼神,再联系现在娘云淡风轻的样子,心头不免有些难受,瘪了瘪嘴巴,小脸更委屈了,“娘,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