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闻喜王宫。
夏日,春红匆匆谢,夏木滋滋荣。聒噪的蝉在地里藏了十八年,一朝感热而出,自然是鸣声不绝。阳光穿透树梢,层层叠叠,落在青草地上只有细碎光斑,时有微风拂过,一任消夏。
王后卢氏见外头天气甚好,便领着幼子赵弼,身后跟了黑压压一群宫人外出游园。赵弼时年五岁,正是趣致可爱的时候,嬉笑怒叫,一举一动无不软化王后的心。她牵着赵弼的小手,在花园中悠然散步,赵弼不时询问其间的花草鸟虫,王后一一耐心应答,不时躬身替赵弼擦汗,面上始终洋溢着慈爱温婉的笑意。
晋王赵郁远远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他亦露出温和笑意。在一众诸侯王里,他算是特立独行的一个,为的是他后宫中只有王后一人,并无其他姬妾。世人男子皆道晋王后好妒,晋王惧内,故内庭空虚只得王后一人。而女子们却道晋王与王后鹣鲽情深,是以独宠中宫,眼里心里竟容不下其他女子。
闺阁女子一面听着晋王后好妒这样的反面例子警醒教导,一面又暗暗羡慕王后在世间求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每当听到这些言论时,赵郁多是置之一笑。国中大臣曾多次进言让他广纳姬妾,繁衍后嗣,他皆温然回绝。为的不是钟情一人,而是他自小见惯了掖庭内的女人倾轧阴谋,所有的恩爱都只是阴谋的外衣,女人的温柔在后宫中都磨成了刀剑,温柔刀,兵不血刃,杀人于无形。为求后宫清净,他舍弃□□,只得王后一人,所生之子尽是嫡出,同胞至亲,相信斗争会有所轻。
他走近母子二人,赵弼见了他,便欢快地脱出王后的手,笑着向他奔去。许是跑得太急,一个不慎便栽了跟头,趴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
王后惊呼,赵郁见状便躬身将他抱起,王后亦上前仔细查看有没有受伤,急忙对身边女官道:“还愣着干什么,传太医啊!”
赵郁叫止,笑道:“不过是小小一个跟头,又何必劳师动众的。弼儿是男子汉,不必太过娇贵。”
王后给哭得抽气的赵弼擦着眼泪,嗔道:“大王是男子,不知女子怀胎之苦,弼儿受伤受痛,妾身这做母后的,更痛于十倍呢。”
赵郁掂了掂幼子,又伸手去呵他痒,逗得赵弼破涕为笑。他道:“这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嘛,当年襄儿这般小时亦是磕磕碰碰过来的。”
“这怎能一样,襄儿是妾身足月生下的胖小子,身体强壮;弼儿早产体弱,生下来时跟小猫崽似的,费了妾身多少心力才有今日白胖讨喜的模样。”王后拍拍赵弼衣上的尘土道,赵弼见有蝴蝶飞过,短短肉肉的手指便指着蝴蝶大喊道:“父王,蝴蝶,我要下去。”
赵郁放下赵弼,让他追着蝴蝶玩去,王后则示意傅母前去仔细照看着。赵郁望着赵弼跑动的小身躯,想起了在宫外求学的长子,幽幽道:“不知襄儿可有好好向学。”
王后笑道:“大王不是说那位先生是当世高人吗,襄儿自然能出息的。”
“希望如此,将来晋王之位亦是交给他的。”赵郁温言道。
“那咱们的弼儿呢?”王后方问出口便知自己失言,忙敛容垂眸,不敢望他。
赵郁略带疑惑地望着王后,但似并未深究,道:“自是求封君侯的,弼儿还小,届时寻师教导成人,便是将来由襄儿为他求封亦是妥当的。”
王后一笑不语,她看着尚无忧无虑的小儿子,一旦封侯,便要离宫别母,只得年节时才能见着一面。想及此处,她面上渐渐失了笑意,不由叹息一声,她更想由弼儿陪伴终老。
赵郁瞥见王后面容稍显落寞,只道她是思念在外的长子赵襄,他宽慰道:“五年之期很快便到,届时咱们一家便可团圆了。”
王后知他错意了,但不好言说,便也只顺水推舟地点点头,道:“嗯,妾身省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