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未央宫宣室殿。
宣室殿中挖了三个地池,引活水而入,中有锦鲤四游,可让皇帝伏案劳累之时,观鱼解闷。
赵郢撑着头读着一简奏章,曲周侯高盛为一个名叫东郭德的人求封爵位。东郭德……赵郢仔细回忆,似乎是安定大长公主的一位面首,曾在年节时陪侍公主入宫朝拜。他的手指轻点在这个名字上轻点,喃喃道:“东郭德……”
杜忠在一旁为他奉茶,道:“似是安定大长公主府上的,当年奉先帝之命去服侍大长公主的。”
赵郢冷笑,展开竹简,至末有丞相周平的批语,“臣平否议”。他觉得有些新奇,平日里的奏章皆是“臣平已阅”,皆是他赞同准意的,今日却有这样一卷否议的,着实难得。赵郢道:“可是专司文书的黄门有疏漏?”
杜忠疑惑问道:“陛下何出此言?”
他的笑带着凉意,眼底依旧是古水无波,道:“丞相否议的奏章,如今竟能出现在朕的御案上,可不是疏漏嘛。”
杜忠静默不语,心中知他是在嘲讽,而专司文书传递的黄门早已跪伏在地告冤。那黄门道:“奴才真真切切点算过一切奏章,并无疏漏,请陛下明察。”
赵郢慢慢卷起竹简,语带好奇道:“朕倒很想知道,周丞相何故否议。”
“陛下可要传丞相入宫?”
赵郢点点头,杜忠便即刻传人出宫去请周平。
半个时辰后,周平着朝服入殿求见。他自知赵郢必会诏他入宫,早早便在府中候着,果不其然。他正容肃色,端得是一派凛然。
“赐坐。”赵郢望着堂下这位身段已稍稍佝偻的丞相,他的鬓发微微露白,只是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似能洞穿世间万物,直击其弱,一招致命。
赵郢自小得周平教养,两人名为君臣,则更像师生。他记得,幼年之时,周平还未位居丞相,授任太傅,陪伴他读书。周平手把手教他写字读经,与他相处的时日更多于先帝。那时候,他是真心实意地依慕周平,将他当做自己父亲一般尊敬。
只是后来,他渐渐觉着周平与从前不同了。
少年血气方刚,初登大宝,自然有许许多多的意愿。那些意愿,一次次被四位辅佐大臣异口同声那般驳回,高太后亦斥责他的意愿幼稚浅薄,不似君主。如若他有所不循,那些烦人的太学儒生便在宫门长跪不起,扯着嗓子干嚎着求陛下三思,直至他妥协退让,换得一句“陛下圣明”,作鸟兽散。
这些,很多时候都是一把把利刃,一刀一刀打磨着他的初生的、尖锐的棱角,变成日日端坐在龙座上的面目模糊的人,最后被供奉在太庙里,成为一个时代的象征,由史书寥寥几笔,评说功过。
他凝视着周平,而周平亦对上他的眼睛,他道:“朕欲听丞相为何否议曲周侯的奏章。”
“曲周侯妄言,又何须理会。此等无知之章,应丢庖厨,以供柴薪。”周平不以为然道。
“朕记得,那位东郭外人,是先帝令他长久服侍大长公主。曲周侯此次为他求封,亦是念他服侍大长公主有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