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十昌里。
冬日午后,难得有好日头,映得庭中积雪亮白,屋檐下的冰棱子晶晶闪耀。
杨超裹紧了棉袍,他鼻头冻得有些发红,声音也齉齉的,嘴里叨叨背着《礼记》,只是他精神不济,翻来覆去都只是背这一篇。
旁边的赵襄嘲道:“你叨叨这般久,我都会背了。”他身上穿着白毛狐裘,暖洋洋的很,安然自在。
“你穿得这般暖,自然不会懂我这等贫寒子弟的难处。”他鼻间留下一行清涕,吸溜吸溜地,赵襄实在看不过眼,递了一方帕子给他擦擦。
赵襄摸了摸他身上的棉袍,道:“这般厚实,也冷得紧吗?”
“你可要换着穿试试。”杨超擤着鼻涕,没有好气地提议道。
赵襄这便解下狐裘,杨超没想到他竟会答应,见状立马脱了棉袍,两人各自换上,杨超抚了抚狐裘的白毛,赞叹道:“果真是好东西,又软和又温暖。”
赵襄穿上袍子,虽上存有杨超的体温暖意,只是真比不上狐裘温暖,外头忽而北风刮开了门帘子,冻得他猛地一哆嗦。他道:“这东西,看着厚实,怎一点也不顶寒。”
杨超道:“我的已算好了,里头还有些纩(1),那些更贫的人家,里头是缊(2),有的连缊都不多,还往里塞乱麻草子呢。”
赵襄缩了缩颈脖,呵气暖手,道:“冬日这般长,又如何熬?”
“就这般熬呗,还能如何,家贫,粮食都不多,还顾得上衣袍里是纩还是缊吗?”
他不语,垂下头去。他想起闻喜王宫里的母亲,年中四季,各色衣袍不断,且裙摆长长曳地,有侍女躬身托行。母亲喜欢刺绣,各样华贵的丝绸供她做绣,若针脚不满,便一剪子割断丢弃,以前尚不觉什么,如今看这真的奢靡浪费得很。
他想得出神,杨超唤他几声皆无应答。
“你不换回狐裘吗?很冷的。”
“你风寒,便裹着罢。”赵襄执一卷书看着,身上渐渐冷下来,他只再裹紧袍子,望着外头日光融融,道:“明明是有日头,怎比阴时更冷些。”
“这雪化时比下雪时可冷得多,现还不是最冷的时候。大人们都道今年的雪是瑞雪,来年必是丰年。”
“是丰年,那大家做冬衣时便可用上纩了吧。”
杨超笑着摇摇头,“怕是不成吧。”
“为何?”
“这我便不晓得了,往时亦有丰年,但贫子仍贫,富者更富。”
他目光沉沉,贫子仍贫,富者更富,若那些贫子贫到无可再贫,他们又会如何。赵襄想着,忽而有一双冰冷的手触碰他颈脖,惊得他一哆嗦挣脱开来,道:“放肆!”
身后传来咯咯的笑声,赵襄转身一看,原是意巧。她正笑得欢,道:“子助哥哥,我替你醒醒神。”
他伸手抚抚颈脖,并未高声,只皱眉道:“你惊着我了。”
“见你发愣,助你回回神。”杨超招手让妹妹过来,替她暖着手笑道,“哪去了,冻成这般。”
“阿君姊姊说打雪仗,我们便打了几场,只是手冷,我身子暖的很。”
“我说你整日这般野,哪有半分女儿的模样。”赵襄淡淡道。
意巧手指抵着唇,道:“女儿要什么模样?”
赵襄回想一下王宫里那些女子和杨夫人,道:“自然是要安静一些,平日便在屋中做女红,服侍爷们,相夫教子,像你娘那般。”
意巧搔了搔额发,“只是我还未有夫和子呀。”她不过六岁,并不太懂这些。
“以后你会有的,女子成人,终会出嫁的。”
意巧抬首望了望杨超,问道:“出嫁?”
杨超解释道:“便是像娘那般,从外祖家嫁给阿爹,到咱们家来。”
“那我会嫁给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