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建章宫。
冬日,天子移居建章宫,取神山温泉疗病。
建章宫本属城外,先帝为了往来方便,特下诏修建飞阁辇道,从未央直通建章。御驾出行时便不需过街清道,方便与民。
赵郢自秋后便风寒反复,尝高热不退,整个太医署皆急的团团转,流水般的汤药补品往温室殿里送,杜忠衣不解带地服侍,亲尝汤药,熬得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赵郢的高热才退下去,能进一些米粥汤食。太医令言,建章宫有地暖温泉,浸之可保养龙体,赵郢便命太卜择了吉日,移驾建章疗养。
午初,赵郢循例去汤泉中浸泡,杜安随侍左右。
天色阴沉,未几竟飘下绒绒雪花来,温泉水热,赵郢身靠石壁,并不觉得冷。他伸出手,堪堪在指尖接住雪花,沁出一丝冷意,他轻捻指尖,道:“下初雪了。”
杜忠长跪在华盖下,立身取瓢,舀了泉水淋洒在赵郢肩上背上,吟道:“上天同云。雨雪雰雰,益之以霡霂。既优既渥,既沾既足。生我百谷。”复而笑道:“陛下,此乃瑞雪,来年必是丰年。”
赵郢露出久违的微笑,道:“瑞雪兆丰年,甚好。”
“陛下近日精神爽利,看来这神山汤泉倒颇有奇效。”一旁的黄门令陈敏亦笑道,他看着赵郢身子一天天康复,心中焦虑方消散。他捧着尚带暖意的衣袍,备着服侍赵郢出浴。
赵郢回首一瞧,见衣上有素帛裹着的一小枝腊梅,问道:“何来的腊梅?”
陈敏笑道:“奴才取衣袍时恰遇朱姑娘,姑娘正在剪腊梅花,姑娘道腊梅气味馥郁,可消烦散郁,便用素帛裹了一枝献予陛下,希望陛下早日康复。”
赵郢取过那枝腊梅,色若蜜蜡,吊如金钟,他往鼻间闭目轻嗅,果然香气扑鼻,使人心神安宁。
“姑娘当真有心。”杜忠笑道。
“她素来有心。”赵郢把玩着腊梅,又道:“朕记得她的生辰似快到了。”
“似乎便是当月十五。”
赵郢轻轻嗯了一声,便再不言语,细细观赏着那枝腊梅,目色温和,嘴角微扬。
天上飘雪愈加浓密,建章宫显得格外纯净无暇,而汤泉碧色,宛如雪间绿梅,幽香缕缕。
云姜捧着一瓶腊梅归玉堂,天忽然下起鹅毛大雪来,她身无携簦(1),只好将斗篷的兜帽一戴,冒雪捧梅归去。方入殿,侍女阿若便迎上来替她解了斗篷,让她靠近炭盆烤火,道:“忽而下了这般大雪,可有湿了鞋袜?”
云姜低头一瞧,方才在外头不觉,今殿内温暖,鞋上沾的雪花便化了,湿了大半,她一笑:“不碍事,待会雪停了,去小汤里濯濯足便好。”
阿若点点头,指着那瓶腊梅道:“剪得真好,可有送去给陛下?”
“打算晚些时送去。剪花时遇到了陈令捧着衣裳,我闻到衣上竟有淡淡的炭火味,织室的人做事忒不仔细了,陈令毕竟年长,大冬日的鼻息不灵,我便截了一枝腊梅让陈令搁在衣上,想来亦可辟了那味。”
“也就你这般心细灵光,以后不知哪家郎君有福气。”阿若打趣道。
“姊姊,你欺负人。”云姜羞得脸红,跺着脚要去拧阿若,阿若躲着,笑道:“可不是,这般贤惠细致,又是近身服侍过贵人的,定是一家女百家求了。”
云姜捂着耳朵不听,道:“可别胡说了,让人听见多不好。”
阿若道:“这又没旁人。”旋即又道:“你就不曾想过出路?难不成真在这宫内伺候太后一辈子?”
“太后殿下待我恩重如山,便是服侍她一辈子亦是应该。”
阿若啧声:“瞧你这忠婢的样。咱们这些做宫人的,谁不想伺候好贵人了,谋个好前程。不然老病暴室,或是下赐诸国,背井离乡的,又哪有什么盼头。”
云姜拢拢手,温声道:“我倒没想过这般长远的事。”她才十二岁,一心一意侍奉太后,真没想过以后的事。
“说不定,陛下喜欢你,日后封嫔做御的,若是富贵了,可别忘了姊姊我呀。”阿若打趣道。
“又欺负我。”云姜过去拧她脸,两人玩闹一团,满是笑语欢声。
是夜,云姜亲送腊梅往天梁宫去。
赵郢正伏案阅简,嗅及清香,便抬起头来,见云姜跪身将腊梅安置案边,他道:“朕竟不知你来了。”
云姜微微欠身福礼,道:“陛下专心办公,是万民之福。”
他撑首去看那樽腊梅,道:“开得真好,朕都想去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