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思亲

这一问便把两个男孩问倒了,赵襄道:“不知晓,以后你父母会给你择选夫婿的,左右不会是我。”他眼中流露笑意,道:“这般野,娶回去怕是不成。欸,你不会女红,又不会下厨的,指不定嫁不出去呢。”

“我……我才不会嫁不出去!”意巧气鼓鼓地回房,还不忘回头给他做个鬼脸,道:“讨厌鬼!”

杨超弹了弹赵襄额头,赵襄吃痛大呼:“你作甚啊。”

“不许欺负我阿妹。”杨超道,话罢,他大大打了一个喷嚏,正正喷到赵襄脸上。他见不妙,忙起身跑出,赵襄追上大喊:“还我狐裘来!”

俩孩子便在庭中追逐喊叫,洁白无暇的雪地里留下两串杂乱的脚印。

黄昏,杨夫人正给意巧洗澡。

意巧坐在木桶里,撅着小嘴拍水。杨夫人笑问:“这是怎么了?跟哥哥们怄气了?”

“子助哥哥说我没有女儿模样,以后会嫁不出去。”意巧闷闷道。

杨夫人笑道:“子助不过是与你说玩笑话。”

“他还说我野呢,说我不会女红也不会下厨。”

这话一说,杨夫人道觉得该是时候教女儿一些家务事,以前总觉得她还小,今她亦八岁了,学得几年,十二三岁左右便可领出去见见人问问亲事,到了十五六也便要出嫁了。这样一来,时间甚是紧迫。她温柔道:“那明日起,你便跟着娘好好学女红厨艺,学好了,他便说不得你了。”

意巧点点头,咧开嘴笑着,重重“嗯”了一声。

杨夫人亦温和地笑着,她心想,大约要与如镜谈谈儿女的婚事了,毕竟儿媳女婿可不是菜地的萝卜,想要时一挖便有,总得长久地相看着。

是夜,赵襄以布条塞耳,怎么也睡不着。

一旁的杨超因鼻子不通,睡着也轰隆隆地打呼,扰得他实在无法入睡。他气不过,坐起身来狠狠搡杨超一下,杨超只翻了个身,并无醒转,呼声更重了些。他偏首看了看外边的小丁,小丁亦沉睡着,他径自取了狐裘裹着,走出了卧间。

他行到院中,方才又下了一场雪,早时院中的脚印亦被新雪覆盖,了无踪影。月探头半露,周有厚云半遮,似豆蔻少女,在青梅枝间含羞窥郎。

赵襄盘坐在廊下,捡了一支细枯枝,在雪地里画着勾着,竟勾勒出两条鱼样,一大一小,相游嬉戏。今日是廿日,按例,他应在王后宫中用膳,与王后相聚。

他原叫赵骜,五岁之时,父王上奏京畿朝廷,新帝允立晋公子骜为晋太子,更名襄,新帝批允。自此,他别母另居含光宫,由傅母照料,少与母亲相处。得封王太子,这并不意外,他是王后所出的嫡长子,出生之时,久烦河间的水患忽而得到了缓解。祖父孝章皇帝大喜期言:此儿类朕,必福泽深厚。而众人皆知,四十多年前,京畿久旱,孝章皇帝降生之时竟天降甘霖,被世民奉称神子。孝章皇帝亲为他择名为“骜”,意为千里马,是一个祖父对孙子的爱重之意。祖父的关注,并未给他带来荣耀,而荣耀背后,皆是一把把利刃,随时可穿心。

晋王赵郁是一个淡泊不争之人,终日爱侍菊花,他生母卑微,应与宝位无缘,于一众皇子并无威胁,只是孝章皇帝爱重其子,一切都变得微妙起来。自此,赵郁越发谨慎小心地活着,处处表露自己无心皇位,战战兢兢地熬到孝章皇帝崩逝,得封晋国,丧仪一毕后,便马不停蹄地携眷就封,定时按例朝贡,恪尽诸侯本分。便是连先帝给孙子的赐名,亦上书请求更名,择字为“襄”,取其相助,辅助之意,表明晋国将尽心效忠朝廷,不违皇命,以求换的晋国安稳。

而在赵襄得封太子,离母别居时,王后又诞下了一位公子,晋王取名为“弼”,更显人臣之意。赵弼的出生,大大减轻了王后与太子分离的悲伤,王后便将所有的母爱皆倾注在赵弼身上。

某日,他许久未见母亲了,便趁宫人不留意,悄悄溜出含光宫。看见母亲带着幼弟在园中游玩,幼弟学步,不慎摔倒,母亲便立马抱起安慰,心肝肉一般疼爱着。他在想,不知在他蹒跚学步之时,母亲是不是亦这般小心翼翼地牵引爱护,就像湖里游护小鱼的母鱼。他缓缓向母亲行去,想与他们亲近,母亲见了他亦向他招手示意。只是幼弟忽而哭闹,母亲只好不住地逗弄安慰,他在一旁,竟不得与母亲话语上半句。不过一会儿,傅母急急寻他回宫,他只好向母亲拜别,只是母亲关注着哭闹的幼弟,并未顾及上他离去。他离去时再望一眼湖里,母鱼身后跟着一群小鱼,原来这世上并没有唯一。

离宫临别,母亲泪如雨下,再疏离也终究是亲生骨肉,他能感知到母亲的万般不舍,亦悄悄攥紧她的袖子,露出依慕之情。

他觉着有些害怕,离宫求学,五年不得与父母相见,不知父王母亲是否会忘记他们还有个在外的长子。想及此处,他稍稍叹息一声。

他听见脚步声,觉得有人靠近,便回头看,是意巧。

意巧赤着小脚,揉着眼睛,脸上还有睡痕,身上只着了素布中衣,她道声:“子助哥哥。”

“你怎起来了?”赵襄让她到身边来,见她衣衫单薄,便解开狐裘,裹在她身上。

“我方才起夜了。”意巧迷迷糊糊地笑着,狐裘又大又温暖,她觉着很舒服。她小手撑开狐裘,道:“这个很大,你也披着罢。”说着便亦将狐裘搭在赵襄身上。

赵襄一笑,让她坐到自己身前,狐裘便能严实地裹住二人。他下巴抵在意巧发顶,她身上总有一股奶香气,像只柔顺的小羊羔。

“你为什么不睡?”意巧问道。

“你阿哥打呼,我睡不着。”

意巧轻声一笑,道:“他有时还磨牙,还尿床。”

“他这么大还尿床啊。”赵襄听闻也笑起来,一定要用这事好好嘲笑杨超一番。

意巧点点头,道:“他央着我帮他洗被单,不许告诉阿娘。我比他小,都不尿床了。”她看到地上的鱼画,道:“是你画的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