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孩童有一打油诗,甚为朗朗上口。
王子行二五,八王欺傻皇。欲求安稳日,居家不出房。无事弄文墨,有事上街坊。谁料饼中毒,傻皇见阎王。无奈登皇位,傀儡睡龙床。东海王归西,刘军入洛阳。可怜新皇帝,变成郡公郎。胆颤大半生,浮生暗偷忙。
这个倒霉催的主人翁,正是司马炽。
晋惠帝司马衷愚笨,致使八王霍乱。司马炽本无雄才大略,为了明哲保身,房门都极少踏出半步。谁料司马衷被东海王毒害,一时江山无主。东海王不愿被世人诟,拽着书生王爷司马炽,匆匆登基为皇。
登上太极殿,头戴金冕冠,司马炽坐在龙椅之上,掌权的却是东海王。好不容易等到东海王归西,这刘汉又破了洛京,司马炽也由正统帝王沦为阶下囚式的会稽郡公。
每个人的境遇都是与众不同的一言难尽。
司马炽坐在下座,俯首称臣,对皇位上的刘聪怎能不恨?
恨又能如何,除非死,除非苟延残喘。
刘聪不杀大晋之君,反授郡公爵位,不过是彰显帝王胸怀。在内心深处,他也是忌讳的,甚至是害怕的。
那抹深青色影子,消瘦舒朗,如松针肃肃,如梅枝苍劲。遥遥一望,就让人敬而生畏。
正统,是一块金灿灿的敲门砖。
刘娥深喑其道,她摸了摸鬓上的珠花,侧脸望着几排席桌后的司马炽,笑得肆意如火:“陛下,妾身听闻,会稽郡公也是极其善音律的。不如让会稽郡公吹玉笛,中山王妃弹箜篌,也算是一桩美事。”
司马炽握紧手中的银筷,牵了牵嘴角:“右贵嫔说笑了,臣一介外男,与中山王妃一同奏乐,怕是与礼不符。”
刘娥小口嚼着羊蹄肉,听闻此言,慢慢地拭了拭右手,复而一笑:“会稽郡王生在南地,整天拘着那些弯弯绕。可今时不同往日,在刘汉,你拿出旧时的做派,只怕才是与理不符呢。”
北地民风粗狂,男女同庭奏乐确无不妥。更何况,一个是亡国之后,一个为亡国之君,屈膝奏乐,彰显尊卑。史官工笔,前年万代后,具是刘汉荣光。
刘聪求之不得。
果然,圣上面色一敛,眸中的笑意锐利三分:“怎么,会稽郡公还念着旧礼?”
这声色浑厚有力,咄咄逼人的气势将昭阳内殿笼上了一层沉沉的阴霾。众人停杯投箸,垂着脑袋,皆不敢多言多语。
圣上的面色愈发凝重,嘴角的笑容停滞,鼻腔发出不满地嗯哼声。
司马炽匆忙起身,深鞠一揖,胸膛喷薄而涌的腥血渗满咽喉,屈辱地令人作呕。他死命抱住颤抖的双拳,卑微而又低下:“臣,不敢。”
圣上终于挤出一抹笑色,方才的盛怒刹那间烟消云散。刘娥将一盘剃清皮脂的珑焖鸡肉摆上龙桌,嘴角弯弯,笑得十分诚挚无邪:“妾身人等与诸位大臣真是要大饱耳福了。”
三言两语,这局就成了。刘娥轻举宽袖,遮住眸中的狡黠之色,将酒樽里的香冽一饮而尽。
中山王夫妻相视一笑,紧紧握住彼此的掌心,心领神会。
羊献容轻轻开口,语气甚是为难:“臣妇有些日子不曾弹奏了,皇上寿宴,若是搅了陛下的雅兴,臣妇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圣上宽和一笑:“说这么严重做什么,都是一家人,朕还能责怪你不成?”
刘曜沉沉一叹,面色尽是无奈:“陛下宽宏,献容若是奏不好,您定是不会说些什么。诸位嫔妃贵人也是心善的,只当一乐,转眼就抛到脑后去了。可怜的唯有臣弟,娘子丢了薄面,回到王府指不定怎样收拾我呢。”
众人哈哈大笑,羊献容羞着脸,秀眉一挑,朝刘曜的手臂就是一拧:“你个嘴上不把门的,净捡些没用的东西讲,家门家规你怕是忘干净了。”
刘曜连连抱拳,小媳妇似得说道:“容娘饶命,我记得清楚。家门第七条,出门在外,不许私自诋毁夫人,人前人后都要给全夫人面子。”
众人又是一阵捧腹大笑,立在一旁的侍奉宫人也是一阵忍俊不禁。中山王性子冷淡,喜怒难辨,没想到,白无常遇上了老阎王,竟也有这般伏低做小的时候。
圣上多吃了几杯酒,如今笑仰起来,面色悄染了红光:“罢了罢了,你们竟在朕的寿宴上闹了起来。永明打小与我一同长大,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旁人哪敢给他上规矩。今个儿可真是大开眼界!”
刘曜朗声笑答:“陛下可别再打趣我了,臣弟幼时,可是对您说一不二的。”
圣上噗嗤一声,四十余岁的人难得露出童稚般轻松的笑意:“只记得你五岁时偷拿朕的牛乳糖,你何时对朕言听计从了?”
方才还剑拔弩张的态势,如今却被这二人的亲昵搅得烟消云散。
刘娥替圣上斟满了香酒,飞着一对儿凤目,无意地说道:“陛下,您方才也说了,都是自家人,奏得不好,王妃也无甚丢面的。中山王这番说辞是不是太过夸张了,我瞧着,王妃也挺娇娇柔柔的。”
瞧着娇柔,实为母中老虎,凶悍尖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