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知他的脾性,太子要杀耀武侯府的人,或许压根也不需要理由罢!谁叫你家犯了谋逆大罪,该打该杀都是应当应分的。
湘宝一点儿也不想再和过往扯上关系,她做了十几年的湘宝,平凡度日,不必冒险叫他得知自己是谈语湘,就让这个身份永远尘封下去好了。
太子只会对身为湘宝的她好,对谈语湘却是杀之后快的态度,她一惊,笑眯眯打哈哈道:“我是说说而已,殿下怎么突然这么严肃,叫人怪害怕的。”
他的面色并不曾转暖,放不下对她的疑惑,只是自己也不愿意揪住这件事不放,便道:“走罢,我送你去。”
湘宝眼看着太子殿下率先进了石门里,她在原地驻了驻,这才跟进去,追在他身后小声道:“……您一会儿还要去慈宁宫的,做什么陪我回去呢?”
“看路。”他把烛台举高了些,照着她的脚下。
“不行,我还是觉得这儿太脏了——”湘宝惴惴不安,牵住他的袖襕呶呶不休,“殿下不必陪我回去,我也走过两回了不是么?您看,我是轻车熟路的,您不必陪我,何必这样浪费功夫?”
太子脚下速度放慢了,鞋底踏在碎石上发出喀拉喀拉钝拙的声响。他转脸端详她,火光在她微皱的眉心投下一道暗影。
湘宝抿了抿唇,歪头问:“我说错了吗?”
他起先不答话,复走了一段,忽而开口,“在湘宝心目中,同我在一处是浪费功夫罢。”
“但我不是。”他踩扁她脚边一只咧嘴的捕鼠夹,径直望向暗道深邃的远方,“我不觉得陪着你有什么不妥,所以不要劝我。如果你不想看到我,就当我不存在。”
两旁凹凸不平的墙壁向后倒退,两人脚下不停,湘宝听见他的话,不知为何胸臆里闷得厉害。
他误会了,她怎么会……她不是不想看见他,她怎么可能不想看见他,她只是……湘宝的嘴唇被自己咬出一层牙印,她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她甚至不晓得自己是不是欢喜他的。
她有这个资格吗?
“殿下为什么要对我好呢,”湘宝看着眼前的地面,“因为我有趣,还是你一时兴起。”
第一次见到他时,她只当做他是个瘦高个儿的太监,还向他问道,再见时方近距离觉出这个小公公异常出众的容貌,然而这之后,他是众星拱月的皇子,她是卑微到尘埃里的奴才,他们之间从来不是平等的关系。
主子和奴才间怎么能生出情愫呢?
那只会是主人对下人的逗弄,玩笑,好比养着一只猫儿狗儿,能为他们带去相当的闲时消遣。
“我为什么总是小心翼翼,因为这一切都会过去,”湘宝絮絮说着,这条似永远没有尽头的黑暗密道给了她坦白的勇气,“等殿下娶妻生子,有了太子妃,有了良娣,有了一个个良媛承徽,到时候五光十色的面孔那么那么多……您就会发现我有多微不足道。”
她看得长远,所以从一开始就不让自己沉湎进他的温柔,这种镜花水月的东西,又奢侈,又易逝。
“说完了?”
太子始终平视着前方,面上神情不变,唯独微微下沉的唇角泄漏了他不佳的心绪。
“我是不是一时兴起,你很快就会知道。”他说这话时面无表情,甚至做好了心理建设,如果她是——
她自以为了解他,自以为看透一切,实则不过站在自己渺小的角度,并不清楚他承受的是什么煎熬。
湘宝叹了口气,她一贯不爱说沉重的事,能避则避,适才吐出心坎里的真心话,自己觉得痛快多了,就笑了笑,抱住他的胳膊说:“殿下,我讲真的,您要是真想出辙来把我从御前捞出来,我记您一辈子好,今后出宫了也传颂您的功绩,您要是不嫌弃,当我是个兄弟也是一样的!”
他白她一眼,狭长凤目,连瞪人都分外好看,妙目流转。
湘宝缩了缩脖子,如果殿下当真只是个俊致的公公就好了,有没有下身那块儿肉不重要,重要的是人,美好的皮相看着能管饱,两人可以共同奋斗,一起走属于他们的未来。
不知是否因是太子带着,这段路变得十分“短暂”,很快,湘宝就看到洞口的微光。
她慢慢放缓了步子,回身道:“就到这儿罢!您快些回去。”拍拍他身上的灰尘,口吻怅然,“到底还是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