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内伸手不见五指,湘宝倚着墙角站着,手脚并用在石门上又踹又敲,累了就歇会,自己也佩服自己的胆儿,一般人能做到么?
她打家里遭难至今所经历的一切,旁的官家小姐几辈儿也难遇着一回,要真遇上了,那是极大的“造化”。自己横竖是个没有福气的人,祸常加身,总也不得安宁,有时想想能捱到今日实在是撞大运,也会觉得后怕恐惧。
皇帝是个古怪的人,她跟随他回到养心殿后,皇帝并不安排她做事,或是吩咐些什么……只是给了她几身衣裳,命令挨个儿换了给他看。
那都是极为华贵美丽的绸缎做成的裙衫,湘宝粗布裹身惯了,猛然触摸到那么好的东西,心下会自卑,认为自己配不上。
她战战噤噤试穿了几套走到皇帝跟前,总是迟疑不前,两手绞着,不能抬眼……
他却能安逸闲适地倚在龙椅里,四十上下的年纪,容颜英隽,左手捻着檀木佛珠,侧面在窗屉透出的光线里显得异常深刻挺拔。
望住她的神情时而眷恋,时而邈邈,仿若游向了哪个未知遥远的所在,半个时辰过去也没一句话,只是不做声盯着湘宝瞧。
没人看得透,也不敢妄加揣测。
只有角落里,西洋挂钟走针发出“滴答滴答”的不绝声响。
湘宝便那么笔管条直立着,这都是宫女培训时练出来的本事,站多久都不会乱动掉链子,虽然心下愈发惴惴不安,面上却还是努力呈现出平静的神情来。
皇帝身子骨不好,在御前宫女的服侍下用了药,便叫人把湘宝带到后堂休息去了。他自己则进了西面的三希堂独个儿坐着,如同无数个寂寥的午后,陷入了冗杂的沉思。
这种事搁谁身上也不能够安心,湘宝在房里坐卧不宁——
她害怕皇帝的眼神,疑心自己摊上事儿了,皇帝有什么计较,莫非认出了她的身份?
不,不会,真认出她是耀武侯府的人,直接逮起来砍脑袋就是了,何必绕这种圈子呢,也不像是要用她来放长线钓大鱼,倒更像是,有几分亲厚……
湘宝被自己的揣测唬住了,她给自己贴了金面,好大的脸,九五之尊凭什么对你亲厚?
实在没法可想,她估摸着这会儿太子殿下尚不曾去慈宁宫赴宴,便从养心殿里偷偷摸索到了承乾宫。
从没料到偶然发现的这条密道此时竟有这样的作用!
密道里黑暗浑浊,呼吸中满是沉沉腐气,叫人难受,只消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能叫她汗毛直立……
可是,只要一想到他就在前方,她就不觉得艰难了。
能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哪怕只同太子说上一两句话,湘宝也能心安。至少他不会害自己。
偌大一座紫禁城,原来她只相信他。
太子持着蟠龙烛台来到内室,石门里的声息越发清晰起来,只是越来越弱,他有片刻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这条密道——
此时此刻,会是谁?
僵持了一会,他终于冒险扭动机关,他隐身于暗处,石门缓慢洞开,起初毫无动静,过了好一时,才有个脏兮兮的身影蹒跚着爬出来……
湘宝揉了把脸,把脸上蹭得更脏了,打眼一扫,居然不见太子殿下的身影。
“殿下?”她把手在湖蓝软烟罗八幅湘裙上抹了抹,“您在么,好奇怪…门是自己开的?”
往前走了走,入眼全是熟悉的布置,她一阵安心,蓦地便望见太子殿下了,他眯了眯眸子,那双漂亮上挑的眼睛里流露出意外的神采。
“殿下!”湘宝舒了舒气,乐淘淘向他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