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张

湘宝收回视线,心里惴惴的,先跟八喜道了谢,八喜见她死气沉沉,不由叹气说:“也不知道告诉你是对是错,反正你心里有个数,千万别被姑姑抓到错处,自己警醒些。”

“太谢谢你了……”湘宝躺了回去,看着房顶两眼放空。

这下坏了菜了,可自己无依无靠,又能怎样?

不觉哀哀地睡着了,梦里见到红墙黄瓦间一抹颀长的背影,正要上去说话,那人把脸转了过来,湘宝定睛一看,嗬!竟是一张狗脸,直接把她从梦里吓出来了。

桌上煤油灯忽忽悠悠发着光,湘宝掐了自己一把,暗暗告诫自己振作精神,天无绝人之路!

宫女们每天寅时天不亮都得起来干活,除了做自己分内的差事,还要负责伺候姑姑们起床梳洗,给姑姑洗衣服洗被褥洗床帐,鞋子裙子上绣花儿,绣得不好就重来,再就是无数做不完的针线活,俨然是姑姑的小丫鬟。

要是碰到黑心黑肚肠的姑姑,可以说从早到晚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

湘宝在永寿宫时没这遭遇,现下是遇到了,她刷完官房时已是正午,吃饭都没赶得及那边就撤了,还饿着肚子就给姑姑做鞋子,纳鞋底绣鞋面,一只鞋子折腾了四五天,手指头都哆嗦了。

姑姑十分刁钻,鞋面的花一会说要荷花,一会说喜欢桃花,给绣了桃花又说她绣得不好,像毛毛虫,拿戒尺抽了顿手心叫她拆了重来。反反复复复反反,几天下来,各种活计压得湘宝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人迅速瘦了一大圈,下巴都尖了。

“湘宝,给我滚出来!”

此时屋里众人才刚起床穿好衣裳,蓝姑姑的一声暴喝就从门外传进来,众人都是一怔。

湘宝连忙把趿着的鞋穿好,才走到门边帘子就挑起来了,一个大巴掌劈头过来,扇得她眼冒金星,踉跄着撞在桌角上,腰上一阵钻心的疼。

“你做的鞋里怎么有针?死丫头,坏心眼儿,想扎死我啊?!”蓝姑姑把鞋子往她身上扔,又抄出那根针给众人看。

湘宝扶着桌子,望见银针在灯下闪出冷光,喉头紧了紧,忍不住道:“这不是我的针,我的针针头有些锈了,是不是姑姑您……”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你是说我冤枉你么,还敢顶嘴!”

蓝姑姑眼神一狠,攥着针就往湘宝身上招呼,扎得她在地上打滚,没人敢上前劝阻,犹不解气,呸了声插腰说:“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你也别在心里诅我,咒我,没用,想想自己都做过什么,开罪了什么人——”

湘宝身上密密地痛,嘶了声,硬是撑着一口气爬起来磕头赔不是,不再说话了。

蓝姑姑板着脸,本还要发作,但她已经磕头认错,她不好再动手,便将手朝黑魆魆的宫门外一指,“打今儿起!你每日早起就到宫门外找个旮旯跪着去,不到中午别回来,我看了晦气。”掸掸袖子走了。

围观的八喜犹犹豫豫,隔着几个人胆怯地说:“你……快去罢,别再惹姑姑恼。”

“嗯。”湘宝下盘发虚,摁着膝盖站起来,脸上被扇的地方火辣辣的,不敢摸,她见过墨玉的脸,料想是肿起来了。

算了,去跪着好了,跪着还不用干活儿。

天上黑黝黝,不时有鸟儿振翅的声音,踮着脚艰难往远处看,各宫的人陆续起了,有了朦胧的光亮,隐约的人声……

砖头缝里野草繁茂,湘宝找了个墙角跪在杂草上,撸撸袖子看自己胳膊,光线太差看不真切,只有浑身上下的疼是清晰的。

揪了把草愤愤丢到一边,她没料到,这些人这样恶劣。

墨玉有本事,怎么不找淑妃算账去?她只是听命于人,她不明白么?要是自己还是当初的身份,要是自己在宫中有一个小小的依仗,都不至于被欺到这地步……可是她来不及爬上去,来不及挣更多钱,就已经跌落谷底。

她们真要弄死她?

湘宝看着眼前夜色里暗红斑驳的墙面,猛地打了个寒颤。

倏忽间,甬路尽头脚步微微,飘飘摇摇过来一盏灯笼。

湘宝觉察的晚了,转过头时来人已在身侧。她呆了呆,光影里现出一张极精致的面容,茶色的瞳孔在火光映射下折射出琥珀晶石般的光泽。

“是你在哭?”一杆灯笼在她鼻尖摇曳,仿佛随时撞到她脸上。

湘宝吸吸鼻子,胡乱抬袖子抹了把脸。

来人那把温凉的嗓音显得低柔揶揄,轻笑道:“还以为是小猫。”

湘宝不自在地别开视线。

灯笼实在晃眼,她小心翼翼往后退了退,低声赔不是,“对不起,打搅到您了……”抬眼打量他的穿着,居然是个年轻的小公公。

湘宝从未见过这么俊的太监,声线又极撩拨人,不似那些太监妖里妖气的尖细嗓子,她禁不住一看再看,脸上发了烫,急忙垂下脑袋。

小公公蹲了下来,“你哭你的,也要和我道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