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秦贵生在小宫女跟前吆五喝六,一见着主子却露出天生的奴态来,呵着腰笑得谄媚,“奴才内务府秦贵生,给您请安了!”
回应他的是漫天飞扬的尘土。
六皇子头也不回出了宫门,后头跟着的贴身太监小酒子急断了肠子,喘气声比牛还大,哭嚷道:“您快回来吧!回头传进皇后主子耳里,奴才就没福气再伺候您了……!”抽着鼻子呜咽起来。
秦贵生拍拍膝盖走到同乡小酒子身畔,他一副感同身受的模样,“唉哟,这是怎么说?咱们六殿下这是?”
阖宫无人不知,六皇子被皇上罚闭门思过一个月,数数日子,这才哪到哪儿?
秦贵生一直就一门心思讨好六皇子,没别的,中宫嫡子,先太子薨了储君之位不得轮上亲弟弟?倒是皇上迟迟没动静,莫不是更看重大殿下?他悚然一惊,大殿下是皇长子啊——立长子古来有之,本朝也不见得非立嫡,说到底还不是皇帝说了算。
秦太监那一颗火热的,滚烫的,效忠六殿下的心便凉了凉……
“是您呐?”小酒子模糊了眼眶,自己往墙根儿一杵,眼泪叭嘚叭嘚往下掉,“哥哥诶,我这心里老不是滋味了……”
就把自己的心酸苦水倒豆子似的倒了一车,十七八的少年皇子可不是难伺候么,太子薨了,眼下六殿下是皇后唯一的心肝肉,但凡出点乱子都往他们跟前当差的身上发落,日子苦哈哈熬油似的。
且殿下本人脾气也……不大好,对谁都冷呼呼的,不分男女,从不亲近。
小酒子虽然对秦太监倒苦水,可也知分寸,真正涉及主子的事他是半个字不露,一径儿哭自己,秦贵生算瞧出来了,揉揉鼻子笑着说:“不要紧的,守着大树好乘凉,往后自有你的大好前程呢!到时候可千万照应兄弟我一二,也不辜负咱们同乡一场的情分!”
回身比比那边还跪着的宫女,“得咧,咱改天找个都空闲的时候喝酒啊,你瞅我这儿还当着差事,只好先把您撇下了,甭往心里去啊。”
“不会不会,您忙您的!”小酒子连连摆手,顺着秦贵生的视线往宫女堆里随意一瞧,这一打眼的功夫,就与湘宝的视线撞在一处。
小酒子愣了下,心说真水灵啊,皮肤要说白也是真白,没成想这批宫女里有这样好的成色,啧,他就想到了他们六殿下。
要说大姑娘小媳妇儿多招人疼啊,会说话的大眼睛,冲你眨巴眨巴眼魂儿都能飞咯,可他们殿下真是,皇后主子给张罗着私下见见几个大臣家的闺秀怎么了?居然就上脸子了,也不顾忌着宫里头的传言,不知哪个烂了舌头的恶意编排,竟说六皇子是天宦——
呸,瞎了心了!
横竖殿下他年纪还轻,只是暂时对女人不感兴趣,没开窍罢了!怎么能是天宦呢?他是贴身伺候的不知道么,主子下边儿的小龙精神抖擞着呢!
顺贞门里,湘宝站起身来,回想才刚那位公公哭得“梨花带雨”的怪模样,她偷偷拿手捂着嘴忍住不笑,就是可惜了,没能看见六皇子生的什么模样。
民间都说皇家是凤子龙孙,难道皇室就不是两只眼睛两条腿么?也许这位六殿下丑出花来了,才不许人看呢!她阴阳怪气瞎想的功夫,就被带到了御花园。
此处竹声涛涛,远远近近树影婆娑,东西两个池子里水波荡漾,乍一看去,水面上似洒满了滚动的金箔,锦鲤都沉在水底背阴处,偶然咕噜噜吐一两个泡泡。
内务府安排各宫在御花园挑选新宫女,来了的都是各处的管带太监,有头有脸的人物。宫女们再不济这会也知道打叠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不然被当成翁鸡没人要,以后就糟了。
湘宝摸了下小髻上并不起眼的银簪子,心里直念佛。
一定要顺利选入永寿宫啊,想必日后打赏丰厚,自己也能多攒点银子,来日出宫或者寻亲去,或者做点小买卖,肯定能活下去。
按例是先紧着太后宫里挑,然后是皇上、皇后、皇子妃嫔们,湘宝只见一群人聚在四角歇山亭里嘀嘀咕咕半天,间或指指宫女中的某一个,然后又是一阵嘀咕,内务府的也在,倒没耽搁太久,各宫各处便下来领自己的人走了。
湘宝和眼前细眯缝儿眼睛的太监互相瞅着对方。
“走罢!”张全顺面无表情地开口了,“往后在永寿宫可仔细着,咱们奴才是聋子的耳朵瞎子的眼,不该说的不说,不该看的不看,淑妃娘娘最是体人意儿的,往后你们就知道了……”
湘宝大概数了数,算上自己,拢共有七八个新选入永寿宫的宫女。姑娘们都是年轻爱玩的年纪,乍然进宫起先也有忐忑不安,但到这会都是新奇欢快占了上风,控制不住地偷偷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