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隆三十年,夏滚滚而来。
又是选进新宫女的时节,知了伏在榆树上叫得撕心裂肺,夏季飞虫生猛无匹,不知疲倦往纱门上撞,啪嗒声不绝于耳。
内务府负责今夏宫女招新的秦太监搔了搔头皮,支着脑袋探出窗屉子往天上瞅。
今夏极热啊,碧蓝一泓的天穹,云彩都被那火球烧秃噜咯。
院里站着几十个少女,均是十二三四花一样的年纪,榴花开得蓬勃热烈,仿佛灼烧到了女孩儿们面颊上,个个被晒得满脸通红,后背汗湿,衣服贴在身上闷热不透风,疹子都要捂出来,却是一个也不敢动,皆笔管条直立着,像一根根杆儿。
热风阵阵,空气很是稀薄,秦贵生打怀里掏出鼻烟壶,拧开盖子没进鼻孔眼儿里狠吸一气,这才精神几分。
他跨步从门槛里出来,粗使小太监急忙搬出圈椅伺候坐下。
秦贵生清了清嗓门儿,尖声尖气道:“来啊,把珠串儿带上来——”他的语调是十分缓慢的,敲打着院中即将成为内廷宫女的女孩们。
“珠串儿训练期间行窃,按规矩,本应杖责三十,可你们公公我心善,此番便姑且打上十五板子,以示惩戒,发落回家也就是了。”顿了顿,厉声道:“下不为例!”
湘宝心惊肉跳,看见自己同屋的珠串被两个小太监左右架着膀子提上来。
珠串儿趴在院子正当中的四腿条凳上,两手紧紧抓住凹凸的凳角,嘴里塞着破布,叫也只能发出呜咽虚弱的悲鸣。
宫里规定宫女不许喊叫,只有太监被罚时才要求饶,撕心裂肺地求饶。那两个执刑太监把珠串的裤子褪下来,露到膝弯处,女孩赤裸隐秘的肉皮便显现在人前,白生生的,直晃人眼睛。
秦贵生在圈椅里遥遥看着,光天化日下,脸上露出了微妙可恶的笑容。
太监俱是小小年纪就净了身进宫的,缺了嘴的茶壶,从不晓得女人什么滋味,天长日久,心态可不就坏了。瞧见年轻姑娘被糟践,那滋味,真美到心缝儿里去了。
秦贵生点点头,那头“啪啪啪”的,长棍打在肉皮上的肆虐声音便清晰明烈起来。
湘宝匆忙低下头,眼泪吧嗒金豆子一样坠在布鞋前,眨个眼便蒸发了。她不敢叫他们知道她在哭,忙敛了心神直挺挺站立,只当自己是个没有感情的泥胎木偶。
十五板子很快完事,因只是略施惩戒,所以执刑的并未下多少力气,但这份屈辱是永生永世烙印下了。
宫规对宫女们满是暗示,不想当众被脱光露屁股责打,就要用一万分的心为皇家当差!皇威荡荡,不容错漏!
明日这一批宫婢便要正式送入内廷各宫各处当差,内务府也算体恤,下午安排女孩儿们回家同家人道道别,但天擦黑前一定要回来。
湘宝回到倒座南房的小房子里,这间原是她和珠串儿两人住的,现下只有自己了,心里凄惶惶的。
出去打了盆井水净了脸,还未坐定,门外就来了个老嬷嬷,催促她收拾珠串儿的衣物到后门上送给珠串,“不许久待,送完就回来,仔细罚你!”
湘宝唯诺着称是,心头却十分烦躁。
皇宫规矩如此森严,自己真要去么?她其实…是个逃犯啊……
天热得把所有人都罩在了蒸笼里,蜻蜓尾巴被晒焦了,缩在花叶间飞不动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