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的孩子知道什么,只记得母亲找到弟弟就慌三火四坐上马车从后门逃了,她在后面迈着两条小短腿追赶,但无论怎么努力也赶不上,够不到,哭得嗓子都嘶哑了,奶妈子也不管她,横竖是树倒猢狲散,个人顾个人。
她长大后才想明白,那时家里一定是提前收到了风声,否则爹爹怎么赶得及回来接夫人和儿子逃跑呢?
只有女儿无论如何是赶不及带上了,那就撂下罢,湘宝还记得母亲趴在马车窗上崩溃的模样,叫她躲起来……她磕坏了膝盖,只是坐在地上发懵,看着他们愈来愈远。
太阳炙烤着大地,院子里土地裂开了条条缝隙。
铁老二的婆娘张氏呼了口气,揽着铜盆从堂屋里出来洒水压尘。
听见门上响就笑了,“回来啦?哎哟呵,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湘宝今后出息了可别忘记咱们啊!”
湘宝在葡萄架下坐了,顺着她的话说:“是,我记着您的大恩大德。”
两个人一直闹别扭,张氏眼里湘宝是个吃干饭的,日后成亲是不是也得他们给她准备嫁妆啊?所以就偷瞒着铁老二把这吃白饭的丫头料理进宫当宫女去了,不但她自己月月有月银,逢年过节的,家里还能得赏呢,不是一举两得么?
虽说是,等到湘宝从宫里放出来已经二十来岁,老姑娘,怕是嫁不到什么好人家了……可好歹她能活着已是造化,还求什么呢!
张氏见湘宝气色差,就拿了蒲扇给她,脸上讪讪的,“姑奶奶,你去宫里当几年差不就放回来了,到时候多体面,说出去咱们是宫里头伺候过贵人主子的,有规矩,又大气,哪家不抢着要?再美满不过的!”
这么美满不见你送你闺女去?湘宝呷了口粗茶,嘴里发涩。
宫里动不动就对宫女太监责罚,听说常有人想不开就跳井上吊呢,都是冤魂啊……她望向天空,实在没办法,既然自己走到这一步,今后也只有谨小慎微了,祈祷进宫后祸不沾身吧!
翌日,烈日高悬艳阳天。
石板道上印满了铜钱似的光斑,一排贴着“秀女”二字的马车缓缓进入神武门。
“下车!”车外太监大声命令,宫女们便陆续下来,排着队往顺贞门里走。鸦雀无声。
顺贞门上的太监在每个人经过时都叫下她们的名字,跟着就往腰上栓一块书着蝇头小字的木牌儿。
湘宝扫了眼,见上面是个人的姓名家世及年纪。宫规严禁宫女识字,她是早先侯府里念的书,压根不敢暴露,就装得和别人一样好奇地摸摸牌子,一脸懵懂。
抬头,万里无云。
目力所及处,这座紫禁城处处雕梁画栋,金碧辉煌。亭台楼阁错落有致矗立于庞大的建筑群中,连绵无尽的金黄琉璃瓦在日光下闪烁着无比尊贵的光泽,几行白鸽划过,仿佛鱼儿优哉游哉游过金色浩瀚的海洋。
湘宝被眼前景致撼住,微微怔仲,此时猝地有人骑马出了前面承光门,沿着甬路向顺贞门飞奔而来——
“是六殿下……跪,全部跪下!”秦太监蓦地张牙舞爪起来,对宫女们大喝道:“不准抬头!谁抬头张望挖谁眼睛!”
六皇子?
湘宝急忙收回视线,心头乱跳,咕咚就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