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在野知道朱灿是丐帮八大堂之一莲花堂的堂主,听说此人武功极高,是当今武林中的一个厉害人物,隐居在九华山下。那丐帮是江湖上势力庞大的一个帮派,帮主座下八大堂,堂下三十二分舵,帮众众多,遍布大江南北,帮主是一个叫做韩阔海的人,行事甚为低调神秘,江湖上却没有多大的名号。“怪不得龙门镇这日聚集有这许多江湖豪客和乞丐了。”他暗暗想道,回头看去,见议论之人是三个劲装结束的汉子。那三个汉子见有人看过来,当即停口不说,低头只是吃饭喝酒。
这时,茶楼外面一阵吵闹,十七八个人涌了进来,手里执着各种兵器,为首一人大声叫道:“各位英雄好汉请了,在下鲁大苍,今日丐帮莲花堂要在此地办事,各位最好坐在位置上不要乱走乱动,只管喝你们的酒吃你们的饭便是,否则拳脚不长眼,得罪了莫怪。”随即抱拳四边扬了扬,手下众人大声鼓噪恫吓,气势甚为汹汹。殷在野见这十数人均是乞丐装束,那鲁大苍四十多岁,脸色黝黑,两边大阳穴高高鼓起,武功显是不弱,暗暗呐闷:“这里是他们丐帮莲花堂的地盘,却又有谁敢在这老虎头上拍苍蝇?”
茶楼里有人认岀这人是莲花堂座下的一名香主,是朱灿的得力手下,老相识的便想起身打招呼套近乎,然而见他脸色颇为不善,众乞丐更是个个剑拔弩张,凶狠悍恶,到嘴边的话“咕嘟”一声吞了回肚,人人都是噤若寒蝉,动也不敢动一下。
鲁大苍扬声道:“雁荡山来的季一鸣,大丈夫敢作敢当,这便站出来吧!你不是曾经大言炎炎地说莲花堂上下尽是孬种,个个都做缩头乌龟吗?老子鲁大苍今天就站在这里,也好让众位英雄好汉瞧瞧,到底谁才是缩头乌龟?”茶楼众人窃窃私语,纷纷打听这个雁荡山季一鸣是何方神圣,居然敢在朱灿朱大爷寿诞前开言得罪莲花堂,然而众食客都是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不见得有人站起身来。一些人却愤愤不平,暗想道:“你丐帮莲花堂近年来好大的声势,到处颐指气使,大搞一言堂,丝毫也容不下旁人的一丝非议,直是视天下群雄如无物。”有些幸灾乐祸,倒盼这场争斗越大越好,最好能闹个两败俱伤,双方都是土头灰脸。
过得一阵,鲁大苍见那个季一鸣始终没有站出来,“哼”的一声,冷笑道:“季一鸣,你放出话来,说要在这凤来茶楼等着我们莲花堂众多弟兄,嘿嘿,我们莲花堂弟兄来了,怎么,你难道要做那缩头乌龟吗?”手下众人齐地哄笑,有人开始叫骂起来。鲁大苍手一挥,众乞丐大声吆喝,推桌踢凳,二三人一组,撒网捕鱼般一桌人一桌人的检视过去,甚为横蛮凶恶,嚣张跋扈。
殷在野见这干人忒也无礼,心中有气,立即便要发作,但随即想起自己身有事情要办,不能节外生枝,只得强行忍住,倒了杯酒喝了,冷冷望着身周丐帮众人肆意妄为。就在此时,两名乞丐大声惨叫,身子飞起来,撞翻了两桌人,一个灰衣人身形拔起,“呼”的一声,疾窜出门。殷在野见这人二十三四来岁,眉目清秀,一袭灰旧长衫,头顶戴着顶瓜皮帽,书生装束,却是料不到武功竟英俊至斯。
鲁大苍喝道:“好家伙,留下罢!”双掌自后拍出。那灰衣人足尖刚落地,猛觉背后两股掌力袭到,已经来不及闪避,当下挫身回头,也是双掌迎上拍岀,“波”的一声闷响,四掌相交。那灰衣人身子晃了晃,顺势向后飘开丈余,嘴角边已然流出一丝血来。鲁大苍冷笑一声,飞身欺近,挥掌便向那灰衣人颈中斩落,叫道:“季一鸣,到此刻你难道还想走得脱吗?”
那灰衣人季一鸣尖声冷笑道:“只怕未必如鲁香主意愿。”拧身错腰,右腿横扫。鲁大苍侧身避开他这招秋风扫叶腿,双掌一上一下成个阴阳乱环诀,向季一鸣胸腹按落,出手竟是毫不留情,要当场将他毙于掌下。季一鸣似乎忌惮鲁大苍雄厚掌力,不敢硬接他双掌,身子滴溜溜游走,双拳疾上疾下,展开贴身短打功夫缠斗。鲁大苍“嘿”的一声,道:“这是雁荡山慧字决十三打!”掌法立变,瞬时大开大阖,与之应对。
季一鸣是浙江东雁荡山回流谷苍鸿道人的弟子,苍鸿道人当年以一身短打绝艺纵横江浙一带,晚年时退隐于回流谷,博采各门各派近身击打之长,融会贯通,创立雁荡山慧字决十三打。此绝技名称虽然只有十三打,每一打中却包含有数十种变化,每一种变化隐藏着七八样手法,甚为繁杂雍复,再传弟子中唯有季一鸣习练有成,是以流传江湖不广。季一鸣现在突然间听到有人居然认识雁荡山慧字决十三打,不由得有些惊诧,但是也暗暗欢喜,料想不到这套武功竟然名声在外,在武林中尚存一席之地,当下打醒十二分精神,说道:“正是,且让你见识一下厉害。”将雁荡山慧字决十三打的精髓之处源源不断地施展开来,点、打、锁、封、缠,着着紧逼,招招不离敌手身周要害,甚是快捷狠辣。
鲁大苍第一次听说雁荡山慧字决十三打,是追随朱灿堂主参加丐帮大会时听到韩阔海帮主提及,韩阔海当时对苍鸿道人创立这套短打绝技很是推许,认为与少林大擒拿手武当柔云拈丝手应在伯仲之间,不相上下。鲁大苍知道苍鸿道人是前辈高人,当年曾经孤身独闯混龙潭,连毙三十三名大枭,挑了十二连环坞,可是对帮主涉及雁荡山慧字决十三打的评价,却大不以为然,他对自己的武功修为很是自负,艺成加入丐帮之后,累立战绩,积功升至香主一职,一直认为在帮中鲜有敌手,便是相比朱灿堂主,也只是稍逊一筹而已。此刻见到季一鸣使出短打搏击术,想起昔事,随口呼叫,果然这套武功就是雁荡山慧字决十三打,暗自想道:“且看我如何打败与少林大擒拿手武当柔云拈丝手应在伯仲之间的绝技。”使开六合赤鸠掌,催动内力,拟定在十招内擒获季一鸣。
围观众人但见鲁大苍掌影重重,掌力威猛,季一鸣左闪右避,不敢硬撄其锋,一味游走缠斗,不由得都是暗暗心惊,强将手下无弱兵,鲁大苍贵为丐帮香主,果然有其过人之处。更有人窃喜:“幸好在场上的那个人不是我,否则此刻逃窜保命的必定是我。”
殷在野却是暗自惊奇,季一鸣年纪不大,内力修为虽然不足,败相显露,始终争斗中游刃有余,鲁大苍双掌威俦,离他身子总有半寸不及,奈何不了他。想不到江湖上新近出了这么个厉害人物,丐帮不知何故与此人结怨,只怕是后患不绝。
鲁大苍一掌接着一掌劈出,眼看季一鸣左支右绌,便要血溅当场,于是大喝一声,六合赤鸠掌第九掌“赤日炎炎”使出,甫动强催劲力,要一举击杀季一鸣,突觉臂弯微微一麻。鲁大苍暗道:“不好。”自己掌力源源不断劈出,初时甚为顺畅强劲,谁知那手臂内侧“尺泽”穴,腕边“神门”穴却渐显阻滞,内力受到牵制,他先前只道自己近来练功过度,内力不继而已,此刻方知雁荡山慧字决十三打的厉害,缠斗时这套武功竟能克制对方经络脉息,照此下去,不出三十招,自己非但不胜,还必遭惨败。鲁大苍也是见识果断,当机立决,撤掌后退,拔出腰间一截黑黝黝的木棍,又是大喝一声,径往季一鸣胸前戳到。
季一鸣师从苍鸿道人修习雁荡山慧字决十三打,见初次使用便奏奇效,逼得赫赫有名的丐帮莲花堂鲁大苍香主要掣出兵器自保,内心大喜。只见鲁大苍那截短棍非木非铁,棍法精妙雄奇,不敢大意,盯着那截棍头,双手或点或按,身子在鲁大苍棍下穿插来去,快速趋退,恍如狂风暴雨下的一叶轻舟,虽然随时有覆灭之险,却是每每安然无碍。
鲁大苍短棍在手,威力大增,然而堪堪一套“飞沙走石三十六棍”使完,见尚是奈何不得季一鸣,心里甚为恼怒。又听本方喝彩声渐趋忒微,知道众人已然瞧出端倪,这个季一鸣武功实是不弱,想道:“莫非今日要阴沟里翻船?自己一生荣耀要葬送于此?”念及此,不再有所顾忌,牙关一咬,手腕略一用劲,手中短棍“嗤”的一声自棍尖伸出一截短剑来,轻飘飘刺出,若有若无,浅点辄止,但是隐隐似有风雷之声。
季一鸣脸色大变,“托”地跳出圈子,叫道:“括苍派的须弥风雷剑法?”
围观群雄一听到“须弥风雷剑法”六个字,一片哗然。丐帮里已经有人喝道:“须弥风雷剑法?鲁香主又怎么会这‘须弥风雷剑法’?”刹那间十几个帮众大声鼓噪起来,有人愤恨,有人伤心,有人迷惘。原来十多年前丐帮前任帮主暴毙湘西,轰动整个江湖,丐帮一路追查下来,竟然发现帮主之死与这须弥风雷剑法有莫大的关系,以致丐帮后来大举进犯括苍派。一场大战,双方死伤数十人,括苍派从此忒微,变得一蹶不振,须弥风雷剑法也从此失传,酿成当时江湖一大惨案,想不到此刻须弥风雷剑法又重现江湖。
鲁大苍哈哈大笑,说道:“擦亮你的眼珠子听着,这明明是少林派的韦陀灵明剑法,那里所谓是什么须弥风雷剑法?”想道:“务须要尽快解决眼前这个小子,免得节外生枝,多生事端。”又是一剑横空刺出。丐帮中一人大声叫道:“这韦陀灵明剑法是鲁香主成名绝技,连本帮帮主和朱堂主他老人家都是推重不已,你小子年纪轻轻,又怎能认识?这又怎可能是那须弥风雷剑法?”鲁大苍这套剑法空灵无依,力道若有若无,雁荡山慧字决十三打要克制其经络脉息,甚是难以着手。
季一鸣冷笑几声,说道:“韦陀灵明剑法?嘿嘿,是有些形似,可你忒也把天下英雄小瞧了。这明明便是括苍派的须弥风雷剑法。”突然矮身冲入围观人群里,抓住两名丐帮弟子身子,猛向鲁大苍掷去。围观众人见季一鸣疯狂似的居然以他人身体作为武器,发一声喊,惊恐得四处奔走逃命。
丐帮众人料想不到季一鸣竟然使出这种怪着招数,猝不及防,两名帮众来不及闪避反击,被季一鸣一把制住反手掷出,吓得哗哗大叫,然而身不由己,眼看便要撞上鲁大苍剑上。鲁大苍大怒,左掌急出,分掌卸开两人,运劲把他们震跌出两旁,右手剑毫不停顿,一剑接着一剑向季一鸣刺去。那两名帮众死里逃生,爬起身来,尚是惊魂不定,待得回神过来,狂吼一声,齐向季一鸣扑去。众群雄一见之下不禁大为赞叹鲁香主一身绝世武功,见机立快。
季一鸣侧身避过鲁大苍急刺而来的几剑,“哈哈”大笑,抬腿“砰砰”两脚把那两名扑上的丐帮弟子踢飞,蓦地见旁边尚是站着一个衣衫破烂的少年,微感愕然,不及多想,随手抓住,也是一把向鲁大苍掷去。
那少年十五六岁,脸黄肌瘦,叫化子模样,本来站在外围随众看热闹,见季一鸣冲入人群里抓人掷出去,状若猛兽,迅雷不及掩耳,吓得脸色发白,众人四处奔走逃命,他双腿却如同灌满了铅水似的,迈不开半拍步子。待见得季一鸣又伸手抓来,只想拼命大叫,喉咙里仿佛堵塞了异物,丝毫叫不出声,刹那间身子腾飞起来,耳边尽是呼呼风声。
鲁大苍见掷来之人是个不相识的乞丐少年,呆了一呆,想道:“莫非是我丐帮的人?”瞥眼见季一鸣闪身要趁乱逃跑,狂怒攻心,喝道:“看你往哪里逃?”戾心顿起,再也顾不及那掷来的是个活生生的人,左掌带过,在那少年背上一托,劲力吐岀,顺势往后飞摔,跟着踏上两步,右手剑左掌成刀径往季一鸣身上击落,这几下动作已是使足了十成功力。如此一来,季一鸣和鲁大苍两人之力并为一道,力道更猛,那少年天旋地转间,身子已越过众人头顶,飞入茶楼里间,直向一堵墙壁撞去,眼看瞬间便是粉身碎骨,性命不保,众位英雄好汉不禁都是惊呼出声。
殷在野一直坐在茶楼里观看鲁大苍和季一鸣撕杀,待得见到两人如此视人命有若草芥,不由是暗自摇头,想道:“丐帮向来自诩扶危济困,扫尽天下不平事,那苍鸿道人更是一世侠义,孰料门人弟子所作所为,又哪里有半点正义之道?”见那少年危急,当下纵身高跃,后发先至,伸手抓住他背后衣衫,空中一转一折,御去少年身上附着的巨大力道,轻轻巧巧落回地面。群雄见殷在野露了这手高超轻身功夫,赞叹之余不由得齐声喝彩。
季一鸣眼看鲁大苍剑法掌劲越来越是凌厉,初次闯荡江湖,久战之下已自无心恋战,听得群雄喝彩声,眼光飞瞥间见到殷在野飞身救人的身影,心念一动,若有所思,脚步缓了缓。便在这时感到掌风及体,势道更为威猛,知道鲁大苍挥掌拍到,“哈哈”一笑,叫道:“青山依在,绿水常流,季某恕不相陪了。”身子晃动,倒纵几步,避开鲁大苍这尾随而来轰雷般的一掌,倏地斜向纵出,回手一扬,几个起跃,已是没入站在远远四处观望的人群里。
鲁大苍只见眼前黑影闪动,暗叫不好,急忙挺剑挡出,却听“啪”的一响,凝神看去,不禁哑然失笑,又是十分愤怒,但见剑尖上粘贴着一只布鞋。自是季一鸣缓兵之计,他取下布鞋回掷,原有叫鲁大苍行所顾忌,以为是暗器射到,方不致追赶太过之意。
鲁大苍知道自己轻功不及季一鸣,眼见他逃去无踪,更是难以追赶,大为懊恼,挥剑将那布鞋砍为碎片,回转身走入茶楼,上下打量殷在野良久,问道:“阁下好俊的身手,不敢请教尊姓大名?”殷在野淡淡道:“乡间贱民,不烦有劳鲁香主过问。”鲁大苍脸色一沉,便欲发作,随即想起本堂现在正是多事之秋,小不忍则乱大谋,影响大业进展可是下下策,况且眼前这人适才所显露那手轻功,自非泛泛之辈,此刻犯不着为本堂多树强敌,当下强压怒气,说道:“既然阁下不肯明说,在下不敢兹扰,然则本帮不能尽聊地主之谊,还请阁下宽宥为是。”殷在野冷冷道:“鲁香主忒是客气。”鲁大苍暗自恼怒,哼了一声,想道:“现下且由得你等狷狂。”四下抱了抱拳,对众乞丐道:“走罢。”大踏步出门去,转过街口,唤来两名帮众,吩咐他们暗自留下,查探这人消息。
直到此刻,那少年方自回魂过来,“啊”的一下叫出声来,抚胸说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殷在野微微一笑,道:“你现在没事啦,快回家去吧,记住以后不要到处乱跑了。”吩咐店家打几只馒头给他。那少年听得有馒头吃,才察觉肚子咕咕直叫,饥肠辘辘,欣然之下等待店家打馒头过来,想起适才死里逃生,兀自脸色苍白,心中怦怦乱跳,若不是眼前这位先生施救,此刻怕已成为黄泉路上的一个冤魂,对殷在野不禁是另眼相看。
殷在野叫店家过来结清饭钱,出门来到街道上,抬头见日当偏西,已是晌午时刻,望见转角处有人卖牲口,当下过去买了一匹健马,骑着出得龙门镇来。其时暮春将尽,一条大道蜿蜒东去,两旁树木旧叶尚在,新芽又吐。殷在野策马一阵急驰,傍晚时分时前面出现一条江河,水面宽阔,渡口凉亭上坐着七八个当地人,都是等待渡船渡过河去。殷在野周围观望,要南下的话数里内仅有眼前这个渡口,只得把马缚在凉亭外一株槐树下,静等渡船出现。
这时候,大路上尘土飞扬,马蹄声响动,只见四骑迎面而来,穿戴大内侍卫服饰,马上者意气风发,颐指气使。殷在野一见之下心头冒火,便欲发作,但即想起自身有要事,不可多生事端,当下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不作理会。不多时,四骑来到凉亭外,却见一匹马背上伏着一个少年,手脚被缚住,嘴里塞着烂布团,在含糊不清地唔唔叫着,正是那凤来茶楼被救下的少年,只不知为何原因被这些大内侍卫捉住放在那马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