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墨转身,走到公主面前执起对方手腕,稍停片刻,点头道:“大好。”
公主低声道谢,似乎看出他想谈话,当下便在桌前坐下等待。
宇文墨捋了一番袖角,在桌对角坐下,缓缓道:“公主为何要避开少司命?”
眼见对方手一紧又松开,他更觉其中有问题,“神殿的确有不善之辈,少司命也确实做过错事,可每一件,全部是为了公主。”
若说最不应该,最没有理由舍弃那个人的,普天之下第一个就属公主,宇文墨看看外面的天色,叹道:“这般丢下他,恐怕会有不妥。”
意外在对方那里听到嗯一声,似乎也对此话表示同意,既然知道不妥,为何还要跑回来?他不解道:“公主可是在惧怕什么,可愿说与在下知晓?”
这声音稳重踏实,长安不由地抬起头,看见对方眼底纯粹的真诚,这一趟来本就要求苏先生帮忙,对方问什么,自己最好也能如实答,积压在心头的话仿佛在这风雨交加的夜晚找到宣泄契机,她想或许可以将这些说与先生知晓——
半晌没回应,宇文墨仍保持端正神色看着对方,对方微微蹙眉看过来,似乎在想他是否可靠——他尝试放柔目光。
公主似乎不习惯他柔和,看见他表情便抿唇一笑避开视线,幼软嗓音平静地说话,很多话,仿佛了积攒一世。
“我喜欢他……可我不能喜欢他。”很矛盾,每次看到他都想硬起心肠,想说狠话,可说完之后又会后悔。
“我怕忍不住会再接受他。”这一世同他见面几次,相处几日,几乎已经快被他软化。
可她万不能再度给他真心,真心会害了身边人,她捂住眼睛,唇角一抹苦笑,“他师父讨厌我,他们神殿里有人要我死,我哥哥也讨厌他,坚决不接纳他。”这种情况就好像双方家里人都不同意。
她轻声道:“如果非要坚持,最后我什么都不会剩下,会失去一切,身边只剩下他。他却也不是他。”不是那个印象中温和美好的,而是残忍凶狠的杀人犯。
细白的手指挡在眼前,透明水珠从指缝掉落,轻轻的声音幼软带一丝哽咽,宇文墨平静如水的心竟起了一圈波纹。
“他会犯错,会害死哥哥,害死父皇,手上沾满人命,我怕到了最后……他也会死。”说到这里几乎只剩哭腔。
他也会死?他指的是少司命么,少司命想死,可没有那么容易啊,且不论那一身优秀血脉,只想神殿那些活命秘术。
宇文墨上前拿开长安的手,看到满脸泪水,他暗暗叹口气,一份感情到了这种地步,满身负担,两人何苦哉。
长安躲开头,不愿让人看到这副狼狈模样。
宇文墨伸手将人抱进怀里,轻轻拍背,试图安慰,“过去的事,未来的事,虚实不清,皆无定数,只要人在,有心,一切都会有变化。”
揽进腰间的湿漉漉脑袋一动不动,如果不是实在难以面对,也不会在这样的天气淋着雨赶回来。
他道:“若需要时间考虑,我可以帮忙争取,不让他寻到你,还是做得到的。”
没有回应。
他叹道:“公主遇刺,少司命已经掀翻了神殿,这里外都不会再有太大动静。王爷,陛下的安全也有保障,并非寻常人能动得。”
仍然没有回应。
宇文墨松开手,小姑娘身子一晃,倒向一旁,他连忙伸手拦住。
小小面容不知何时变得一片青白,牙齿打颤,似有难忍痛苦,他一惊,按上手脉——没有异常,就和那日她醒来时一样的状况。
他抱起人放在桌上,手中写下淡金宁神符印在她额头,过了片刻,对方呼吸渐平,在他肩上歪着入睡。
宇文墨抱她走进内室,四处看看,再看一眼床铺,公主来得匆忙,此处只是相府临时准备出来说话的房间,条件简陋,青白的床褥看起来有些发潮,不像可以使用,于是调转脚步往外。
避让在内室的许四不明白好友为何昏迷,但既知情况特殊,也不多问,只上前道:“先生,把她送回我那儿吧。”
宇文墨略微思考,“不妥,公主身体状况不稳定,安置于在下住处,才好随时观察。”
许四一愣停下脚步,长安去先生那里,不大合适吧,然而不容她多想,苏先生走到门边转头看她,她忙哎一声,找一把伞撑开跟上。
守在门外的管事见人出来,忙打开大伞,石榴提着灯,许四退到后面跟着,几人一路回到国相府后园廊月阁,宇文墨居住的地方。
廊月阁一个下人也无,管事摸着黑进去点灯,宇文墨已经将人放在床铺上。
许四找人烧热水热茶,安排妥当就回到床前坐下,看着沉睡不醒的长安,叹了一口气,多灾多难年啊。
雨水顺着屋檐,滴滴答答,宇文墨转身走到桌前拿起杯子,凝神化了一道符水,端给许四,“让公主喝下。”
许四睁大眼睛,捧住这凭空冒出的热水,懵逼地转头,喂人喝下。
宇文墨回到一旁的交椅上坐,开始凝神思量方才那一场谈话。
公主那一遍陈述,情感很真实,像是经历过什么,根据王爷的说法,公主是病醒之后突然改变心意,突然,就是毫无征兆,人的每一个决定都应该有迹可循——
除非这个征兆是在虚罔里。
宇文墨抬眼望向床上躺着的人,莫非是在梦里有过悲伤感受,映入现实?
这并不合理,梦中记忆会随时间淡忘,疼痛也不会如此深刻,他想到这里就知道自己看不懂了,只能等等师门的解答。
许四一直如芒在背,这个苏先生真的是,一股凛然正气让人不禁想要畏畏缩缩的躲着走,要不是长安在这里——
“许小姐,你可有过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