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阳死在最是和煦温暖的春日,连墓穴都安排在繁盛的花草间,一如黛阳的人生观,要享乐人间,死了都要香气环伺。
到了日子,公鸡刚刚打鸣,景黛便一个人提着一篮子的黄纸钱悄悄离开了房间。宋伯元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更不知道她提前打点好了一切要试她。
人懒懒散散地从榻上起身,第一时间就想着去找知冶玩。只是她那不离身的小棍子刚探出房间门口一个小头,她便透过那红布的光看到对面几个人正带着凝重表情紧着打量她。还多亏她战场上浸淫多年,临危不乱的作风自是多年未改。她索性直接在那红布里合上眼,小心地抬腿迈过门槛后,便朝外头大喊道:“知冶,知冶,快来给本将军上早点。”
知冶就站在那几个人身后,她方才看得最是清楚明白。
嘴上不闲着,脖子上顶着的那个闲散脑子也终于在踏进这座道观大半年后开始疯狂运转。
知冶就是景黛的手足,他最听大脑的调遣。所以这整件事不难看出,这是景黛特意给她设的局。好在景黛也只是疑心,并没认真要挖坑给她挑,毕竟她本人没在,也没人看得出她与正常的宋伯元有何相似之处。
所以当第一道利刃直勾勾地冲着她的眼睛而来时,她没有躲。她就站在原地等着,直到利刃带起的剑风吹过她额前的青丝,她才皱着眉头蹲下身去边重砸自己的耳朵边对着外头大喊:“知冶,知冶,胡族那老秃驴杀过来了!快带着我景家姐姐走,快,快!”
她胡乱得拍打自己的双耳,眼看着那手没轻没重的,知冶有些看不下去,他走到她身边利索地蹲下去,一手禁锢住她的手腕,垂下头去对她轻声道:“知道了,知道了,小姐已经安全了,姑爷不要怕。”
他这样说了,宋伯元便停了自己的嘴。她闭着眼睛仰起头,不知道知冶的头在哪个方向,索性就这么仰着小声问他:“安全了好,安全,等本将军的救兵到了,你们就再也不用过这种日日担惊受怕的日子了。”看着又像是怕知冶不信似的,她又小声嘟囔了句:“真的,我很厉害的,叫景家姐姐千万别嫁给别人。”
知冶已经习惯了宋伯元发疯时嘴里胡乱的时间线,他便边拍着她的背边温声细语地哄她:“知道,知道。我们小姐洞察千秋,什么都知道。姑爷昨个夜里是不是偷偷起夜了?”
宋伯元眉梢一扬,心里暗诽:这时候是该说这件事的时机吗?
知冶没管她,继续小声道:“姑爷起夜,一直都是小姐跟着的。她尊重姑爷,跟着也只是远远地看,恐姑爷在道上受伤,就连她最难捱的那几日,也是日日都不落下的。”
宋伯元知道这事,所以有时候她会故意在道上绊一绊,摔一摔。只是不管她是绊或是摔,跟在她身后的景黛都没有上前来拉她。
景黛一直是这样的人,她怕她来扶的时候,恰巧是宋伯元清醒的时候,怕她过来会刺激到宋伯元自己骄傲的自尊。这事每每发生在夜里,也正是脑子混沌的时候,平时没细思量,如今被知冶拿到大白日里来说,宋伯元便只是心酸。
心酸景黛这一生,顾及这个顾及那个,唯独没有顾及到她自己,更是因她自己没顾及到她最爱的姐姐黛阳而一直背着那内疚。人有情绪的入口却没发泄的出口,连健康的日子都难捱。
宋伯元便抓着知冶的手臂缓缓起身,她摆正手里拐棍的位置,朝自认为知冶的位置那处偏过头去,咧着那口小白牙朝知冶笑得猥琐:“姐姐羞羞,姐姐看元元起夜。”
知冶冲着对面形色各异的几人默默摇了摇头,一手去扶宋伯元的小臂,一手去门后够了个藤椅出来。
椅子搭在门边檐下,他施力扶宋伯元坐到那藤椅上去。
“姑爷且在此等一等我,我这就去厨房给姑爷带姑爷最喜欢的肉肉吃。”
宋伯元便松开紧捏着拐棍的手,她胡乱地拍掌,连口水都能在她需要的时候适时地流出来,任谁看,都是一个漂漂亮亮却命运多舛的痴傻儿。
知冶怀里掏出块玄黑色的帕子,一看就是找人新打的,他站在宋伯元身后给她仔细擦唇角,待宋伯元的下巴重新变得干燥后,他对着对面那几位不忍心地摇了摇头。
可是那几位哪是好相与的,黛阳御下与景黛分外不同,景黛御下的方式是宁可牺牲小我也要保全大局,黛阳不一样,黛阳的方式是,不管伦理,不论道德,她只要身边人开心幸福便是。黛阳的遗命虽然是他们离开道观也可,不离开也行,但他们还是都选择了在此陪伴殿下到死。临危的黛阳只对他们请求了两件事,一件事是她的死不要去通知景黛,另一件事是,若是景黛有朝一日真的回到观里,希望他们可以像效忠自己那样誓死守护观里的景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