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月:“你是桐楼人吗?”
夏冉还是没说话,谭伟国妻子在一旁没沉住气,用眼神示意谭月别再自讨没趣了,谭月轻轻朝她摇头,省去装模作样的寒暄,直截了当地来了句:“我爸找了你很多年,要是知道我见到你了,他一定很高兴,他这辈子最想得到的就是她家人的原谅,还好——”
光听到“还好”这两个字,夏冉强装的平静土崩瓦解,心里的怒火一下子蹿了出来,恨不得将对面的人烧成灰烬。
如果当时谭伟彬没有舍弃做人的良知,及时伸出援手搭救,她的母亲现在可能还好好地活着。
“你们究竟哪来的脸说出“还好”这两个字?”夏冉快被怒意吞噬,语气听上去却是前所未有的冷淡,“好什么?好在我妈死了?好在你爸偷鸡摸狗、以一条人命为代价得来的钱救活了你?好在你爸化愧疚为动力,洗心革面,为你们一家赢来了富贵生活?再装个大善人,救助了那些没钱读书的学生?”
空气迎来数秒的凝滞,谭月拽住母亲的手,深吸一口气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见夏冉没吭声,谭月与她对话的勇气回来些,音量也高了不少,“不可否认,我爸是做了伤天害理的错事,可他这几年一直活在愧疚里,如果能有第二次机会,他肯定不会这么做。”
“那我妈呢?”夏冉冷着一张脸反问,“谁给我妈第二次机会?她的命有第二次机会吗?你爸的忏悔能帮我找我妈吗?我也不求一具完整的尸体,哪怕只有一节指骨,能找回来吗?”
谭月嘴唇咬到发白,她得承认,夏冉说的,全是他们一家无法反驳的事实。
夏冉冷笑,“我真希望有一天,对着我妈,你也能说出这么冠冕堂皇的话。”
沉默片刻,夏冉又说:“你爸要是真和你说的一样愧疚,他就不会在日记第一页写上'当你发现这本笔记本,我应该不在了,希望你能将它转交给警察'这种话,而是在他意识清醒的时候,自己主动投案自首,活着偿还自己的罪孽。”
什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管在什么情境下,这句话都是狗屁。
迟到的坦诚和悔悟不叫善,叫为挽救形象装模作样的虚伪。
恶心透顶。
谭月脸色越来越白,嘴唇已经被她咬出血,好半会才哽咽着说对不起,这声之后,她仿佛被人打开了道歉的开关,又连着说了好几句的“对不起”。
可这些压根不是夏冉想听见的,也就是这时,她才明白靳司让之前如此抗拒这三个字的原因。
没有任何实用价值的废话谁爱听?
夏冉不耐烦地打断,继续自己之前的话题,“他那点愧疚不仅没法让他放弃他现在的富贵生活,还没法逼他勇敢地承担自己的过错,说白了,只是嘴上功夫而已。”
她眼底结着薄薄的一层冰,笔直地扎进谭月心脏,“一个知道自己做错事,却怕承担责任的人,就别奢求能得到别人的原谅。”
谭月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奈何底气全失,心底的悲伤、愧疚和胆怯聚拢到一处,凝固成冰冷的雪球,堵住她的咽喉。
夏冉无悲无喜地观察着她的反应,“我不管他在你心里,是个多好多慈爱的父亲,也不在乎他在别人眼里是不是个乐善好施的活佛,对我来说,他对我母亲做的一切,和杀人犯没什么区别。”
夏冉没再看他们,去洗手间后,愁容满面的谭月母亲压着音量问谭月,“月月,真要让她进去吗?你也看到了,她有多不待见我们,要是她一会对你爸爸做些什么?”
谭月闭了闭眼,嗓音沙哑,“她要是真想做些什么,那也是我们欠她的,怨不得别人。”
icu病房情况特殊,进入需要做好防护措施,在护士的指引下,夏冉穿戴好隔离服,越靠近病房,她的心口就越疼。
原本想拿出积攒了八年的戾气,痛痛快快地骂谭伟国一顿,甚至连辱骂的措辞她在来的路上已经整理好了,可等她真正站在他面前,所有的心理建设轰然倒塌,她完全骂不出口,当然不是因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谭伟国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苍老孱弱,久违地激起了她的圣母情怀,她只是觉得没有意义——骂一个半死不活失去意识的人,并不会让她痛快,同样对方也不会产生一丝一毫的不痛快。
她唯一想问谭伟国,他遇到方堇的时候,方堇看上去痛苦吗?
这似乎也是一句废话,警察说过那会的方堇全身都是血,伤成那样,意识尚存,怎么会不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