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种种艰辛不论,伴着蚊虫叮咬、湿热闷暑、婴儿啼哭,翻山越岭的,总算赶在早八点前进入了缅境。
“违法、背叛、渎职”等字眼沉甸甸地压在了两人心头,或许曾有过片刻的犹豫,想问问对方,要不要索性去镇上向组织坦白一切;或许又觉得这一行动过于疯狂,要不要回头再去确认下宣烨的痕迹
却是踌躇沉默了一路,到质疑的勇气回归时,钟信已用地上的泥把自己和季文淑抹了个乌漆黑,但凡遇人就先动刀,能不说话就不说话,非要说话就用临时学的缅语说“你敢动我的货”,做出一副要拼命的凶狠架势。
总算找到了宣烨纸上描述的那人。
其实初见时也不能确定,那位看起来身量有两米高,膀大腰粗、凶神恶煞的,还纹了花臂,肌肉鼓得快要撑爆衣服,怎么看怎么像当地的黑恶势力。
钟信离得远远地,只试着念了一句:“许元新……”一个天旋地转就被人拽着后领抓了起来,他跟季文淑被人一手一个,就跟小鸡仔似的被提进了后巷的房子。
“说吧,”这大汉跟座山似的坐下来,“哪条道儿上的兄弟?”
他说的是中文,还带点大碴子味儿,两人心中已有七八分笃定,钟信开口:
“这是许元新要求你办的第二件事。”
“噢,宣先生的人,”这魁梧大汉立刻换上了一副亲切笑脸,“爷爷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宫鸿声。两位怎么称呼?”
他伸出手来要握,钟信没有接,仅重复宣烨唯一要他说的那句话:“这是许元新要求你办的第二件事。”
“行了行了,”宫鸿声不耐地收回了手,“不就是那点事儿嘛。”说着拉出桌屉,在里面扒拉扒拉,扔出两本护照:“肖元忠、李秀。我眼光不错吧?乍一看还挺像。”
季文淑接过护照:“这是……”
一把被钟信捂住了嘴:“谢谢宫哥。”
“你小子挺上道,”宫鸿声笑着拍拍他肩膀,“在这里,就莫问、莫看、莫管,一会儿送你们回国。”
“回国走的是受困人员解救路线。”哭过一通后,李秀平静了不少,只嗓音有些沙哑,“你爸后来去了一趟河北老家,才知道那个叫肖元忠的人,是为了给老母亲治病,才选择的出国务工,没想到就彻底栽那儿了,也没见着老母亲最后一面。
“又过了两年,他进了一家做国际贸易的公司,搭上了一条潮商的线,这才找到他们当年埋尸的地方。后来……也是多亏了国家……”
越往山上走,人便越少,沿途还能看到一些牌子,写着:文明祭扫,拒绝明火。
“只是……太多人了,太多、太多了……集体火化都混在了一起,家属都不够分的。我们也只能凑合舀了两勺回来……”
她说话时,路的尽头已能看到遥遥一排墓碑,有的挂了花圈,有的放了鲜花、瓜果。肖少华提着借来的桶和扫帚,跟她来到了其中一块墓碑前。
上面写着:恩公许元新之墓;青山芝兰茂,碧海翰泽长;戊子年敬立;秀、元忠。
墓前摆着两根电子香烛,若干苹果、香蕉、橘子,台面看着十分干净。
“前辈,我们来啦。”李秀放下花,揽过肖少华的肩,对着面前的墓碑道,“看看,这是少华,您当年救活的那个孩子。”
又对肖少华说:“许元新是你宣伯伯在外行走时的化名,这里头还躺着你李阿姨、肖叔叔,一起见个礼吧。”
肖少华从善如流,双手合十,端端正正行了一个鞠躬礼:
“肖少华见过宣伯伯、李阿姨、肖叔叔。”
“师祖在上,请受徒孙宣琰一拜。”
“错!唤‘父亲’!”一道拂尘,凌厉如电鞭般,抽到了八岁宣琰的身上,“记住了,这才是你真正的父亲,凡胎予尔不过肉|身,唯得魂灵觉醒方能永生。”
“是。父亲在上,请受孩儿宣琰一拜。”
一些若有似无的片段自肖少华眼前闪回。
“爸爸,今天是不是我的生日?”八岁的肖少华期待地看着他们。
“乖,男子汉大丈夫,要学会当家做主!”换来了一个略显粗暴的揉头,和一道关门声,“饭在微波炉里,饿了自己热热。”
二零六三年的七月二十八日,那也是他两世皆显示在身份证明上的出生日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