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她能记起来,和县长的那些细节,和县长之间那种亲切的东西,其实非常微妙,似乎是与生俱来的熟识。对于算命的老奶奶,是慢慢才熟悉的,却有一股天生的依赖与信任,她似乎是可以将命运交付的人。球球也一度相信自己的命运攥在老奶奶手中,只不过老奶奶不愿打开。球球的思绪在这两个女人之间徘徊,并且不再转移。但她很清醒地发现,两个女人之间,本身没有任何关联,只不过是她的想像把她们连在一块。
唱“九九艳阳天”的,只有黑妹和店里的录音机。而黑妹唱这首歌时,音调有很明显的变化,不再活泼热情,倒有几分像县长,充满一种很空洞的迷茫,淡漠,还有她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愁绪。黑妹就用这种空洞的情绪对待球球。这个时候,球球才记起来一件事情,黑妹喜欢厉红旗,黑妹暗示过她,但是她忘了,并且,和厉红旗好了,好到干了无数次男女之间该干的事。
球球有些许歉疚,她不是故意的。
她知道黑妹不这么想,黑妹冷淡的态度表明了一切。
这应该也算一件遗忘了的事。
球球的心窗透进一点空气,她感觉自己的肺叶鼓动,像干渴中获得一滴水的鱼。不过,鱼是需要江河,需要海洋的。因此,在没有把重要的事情记起来,没有把梦境完整地想起来时,她就永远只是一条干渴的鱼,依赖这些细小水滴的滋润。
她想和黑妹说几句话,但想不出该说什么,或者觉得完全没有必要向她解释。黑妹心不在焉地哼唱,努力掩饰她的心情,可她越这样,就败露得越明显。况且,黑妹本来就是一个情绪外露的人。
对于白粒丸店,老板娘已逐渐放宽了手脚,尝试让球球独自运作。事实和她估料的一样,球球非常聪明能干,把一些事情做得有板有眼。
今天老板娘在店里转悠了一阵,似乎在寻找这种当后台老板的滋味。黑妹问老板娘一些事情,老板娘却说,球球知道,你问她。黑妹嘴一撇,不屑一顾的样子。你不服气可不行,球球就是比你有经验,她干了快一年呢,你才来多久嘛。老板娘不知道黑妹和球球之间的矛盾。不希罕,我干一年准比她强。黑妹嘀咕。但是球球听见了。球球没吭声,她相信黑妹的确有这个能力。只是黑妹心中的那股气已经渗透到每个角落,每种情绪里面,看得出,她在忍耐。
球球,过了年,对于白粒丸店,你有没有什么新的打算?老板娘问。
按现在的样子延续下去,蛮好的啊,要是有了别的想法,到时候再和你商量好么?球球的确没有认真考虑过。不过,她倒是憧憬着真正当上老板娘的那一天。
黑妹,过完年,你还在这里做么?老板娘问。
暂时不知道,说不定哪一天就回家嫁人去了!黑妹气呼呼地。
姑娘家的,不知害臊,一天到晚嫁人嫁人的,没出息。老板娘笑骂黑妹。
嫁人怎么就没出息了?你不是嫁人了么?还开个这么红火的店呢!黑妹这张嘴总是很尖利。
睁大眼睛,打亮灯笼找,千万别挑花眼了,好女就怕嫁错郎,听见没有?老板娘戳了一下黑妹的脑门,转头对球球说,过完年,我再考虑到益阳县城码头开一家白粒丸分店,那地段不错,歇脚的,等船的,人来人往,生意肯定好。老板娘说完,球球很欢喜地叫好,把白粒丸店开到外面去,更多的人知道你做的白粒丸好吃,滑嫩爽口,真的是好打算呢!球球记起了那个码头,那个热闹的码头,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乌篷船,从船上支伸出来的跳板,一晃一晃,弹性十足。她从那里上了码头,四天后,又从那里下了码头,回到小镇。对于益阳县城的印象,基本上停留在码头之上。医院的一幕,她有意忘记,避免想起。身体的疼痛早已淡化了,那一团血,真的像毛燕说的那样,一文不值,只配扔给狗吃。因而对于那一次经历,都没有真正触及她的心,她还不懂其他的悲伤,所以并没有巨大的悲伤和痛来打击她。傅寒像一颗流星划过去了,老板娘这颗福星,像太阳一样温暖她,照耀她,她根本来不及痛苦。在与傅寒的关系问题上,她甚至没有什么想不通的。很早以前,她就知道乡里人和镇里人的差别,曹卫兵骂她“乡里鳖”时,她发狠要嫁到镇里来,但她知道,这不是做白粒丸,发一发狠,就学会了的。厉红旗是镇里的,并且比罗中国他们更有文化,他会不会娶一个乡里妹子?球球不知道。她也不想再找老奶奶算婚姻之命。事实上,她已经把嫁个镇里人的首要愿望摆在一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