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桥西方向的人,往西走大约一两个时辰,其间可能得翻过一座山头。你的家境不好,父亲在你年幼的时候,得了一场病,死了。你家面朝西,这是一个不好的朝向,风水也不好。况且屋后有片高大的林子,是竹林,或者枣树林,所以屋子里也总是阴暗潮湿。摸了半天,老奶奶缓缓开口,只一段话,就把球球说得瞠目结舌,不由得坐直了身子,肃然起敬。
小妹子,说的对不?老奶奶歇了一下。
对对对,是那样,真的,啊,太奇怪了!球球有点语无伦次。
回过头再说你,你小时候得过一场伤寒,肺叶受损,体虚,手心出虚汗,我听到风吹窗户纸的声音。你身上有颗胎记,粉红色的,你是带着爱,也是被爱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你与众不同,因而也有与众不同的遭遇。你的身边没有爱。爱你的人,消失在茫茫人海。你爱动物甚过爱人。老奶奶说着,手指仍然舔着球球的掌心,就像那上面刻着文字,她用手指一一读了出来。老奶奶由外部环境,正渐渐地渗入到球球的内心,她的声音也如手指一般冰凉。球球把右手从老奶奶手中抽出来,放到自己的左腕上,那块胎记,的确是粉红色的,但是和皮肤一样光滑,手指根本抚摸不出来有什么异样。
球球已经不只是惊讶了。她确信,黑暗中的老人,不同寻常。
是的,我爱动物,我爱很多年前的那只花母猪。小时候我还吃过它的奶。球球有点羞涩。球球说完又闻到一股酸腐味。她想,也许是老奶奶正咧嘴微笑,露出门牙上空缺的黑洞。但她只听见老奶奶一声叹息,她嘴里的气流喷过来,好像冬天的北风,从门缝里嗖嗖地直往屋子里灌。球球打了个寒噤。
你,要算什么?婚姻、事业,还是寿命?但是,我没有试过给没有生辰八字的人算命,你是小碟的朋友,我现在也没有睡意,就当随便聊聊。老奶奶把球球的过去说得八九不离十,球球对她已经深信不疑。
嗯,算一算第一个吧。球球的嗓音蚊子般尖细。
婚姻?老奶奶的手指重新在球球的掌心摸索,忽然陷入长久的沉默,仿佛已经熟睡过去,半晌,她说,今天累了,改天再算。
树底下的黑影
夏天来临的时候,球球的胸前鼓了起来,屁股也变得饱满圆实。最先发现这些的,当然是球球自己。
以前,她从没在意它们怎么长,长成什么样。它们总是潜藏,并在她的忽视中,或者它们瘦小得不足以关注。但是这一次,当她脱下春天的薄毛衣,她碰到了它们,它们把她的衣服拱起来,像是塞进了两个小皮球。她忽地害怕了,胸膛里的抽风箱就呼啦啦地响。她以为得了什么病,它们肿成那样。她分别摸了摸它们,不疼,原来的硬块好像没有了,变得结实柔软,像屁股上的肉那么富有弹性。它们很对称,像对孪生姐妹一般,看不出半点差别。球球躺在沙发床上摸了很久,感觉异样。首先是rx房觉得舒服,其次是她自己觉得快慰,她忘记它们的病和肿,反复地揉摸,于是,手也感觉很是美妙。接下来,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的手干了什么。最后她惶恐了,她不知道刚才的举动,是不是会加剧病情,使它们肿得更厉害,甚至膨胀,爆炸。因而更进一步想到,她死了,像花母猪那样闭上了眼睛,被扔到山沟里,长了蛆虫,发出臭鱼的腐烂味道。她怕了,并立即感到孤单。她觉得有必要问一下老板娘,于是又坐了半晌,思考着怎么开口和老板娘谈这件事。
白天干活时,球球一刻也没有忘记它们,它们也一刻不停地压迫着她。她垂下眼帘就看见它们,她端碗时也碰到它们,她躲着它们,它们却追着她。但是,她听到了几个熟人夸她,说这妹子身材真的好。球球很奇怪,她们也好像才认识她。事情于是又添了些怪异。日头正照街心时,球球感觉热了,便卷起袖子,露出白净的手臂和手腕上粉色的胎记。当县长在街心的太阳底下唱“九九那个艳阳天”时,她也才想起,好些天没看见县长,是她把县长给忘了。因此球球有些歉疚,寻思着晚上再给她一碗白粒丸,和她说说话。
县长在白粒丸店前站定了。还是两条短促的猪屎辫,凌乱的散发蓬蓬松松,像杂草淹没小径那样,覆盖了分开头发的线条。县长上身穿件旧军装,袖口和下摆处都有些破烂,领子已经立不起来,软塌塌地堆在脖子上,扣子错了位,两片衣襟长短不齐。下身穿条很大的条纹短裤,风吹过来,裤裆一晃一荡,使她的两条腿显得格外细瘦。县长神情肃穆,站在街心,面朝白粒丸店,双后背在背后,一动不动。县长就这么站着。行人从她的身前身后经过,想知道是什么吸引县长,都免不了要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当然,除了白粒丸店的球球和食客,那是每天都一样的场景,人们什么也没看到。于是又回过头看县长,笑骂一声“癫子”,一步三回头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