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牛前头窜肚子,折腾好几日见好,脾胃经不得打熬,三弟妹眷顾琢磨是正经事,不好叫她丢开,做娘的心疼、您做奶的心底也不好受,这些活不打紧,三弟妹懂得分寸。”

李氏在当和事佬,林云芝靥着笑:“谁说不是,小孩子娇贵,就怕有病有灾,三弟妹担忧是常情,若她真抛下铁牛,儿媳自认大罪过,于心不安,厨下如二弟妹说的,又不是折腾不开,不肖太多双眼睛盯着。”

“你们少替她好言”黄氏嗔道:“哪是担心孩子,无非是瞧分了家,我们上房日子越过越红火,心下有妒不愿来罢了,家兴考中秀才,往后是要做官老爷的,她前头当我面数落,这下是没脸,怕我以牙还牙,好赖也用不上她,眼不见心不烦的好。”

黄氏心底扣了帽子,过隙生痕,李氏就算舌灿莲花,该不待见依旧不待见。

西头屋子,铁牛苦着张脸,他老子娘连熬了半月的白粥,愣把他嘴里那点咸淡磨光,起初拿糖果哄还能乖巧听话,前几日馋嘴吃过糖葫芦,有了比较嘴便挑起来

想着馒头日日在她母跟前晃悠,私下偷偷不知开过几次小灶,自己没口福,小脸愈发挂不住,这不刘氏又是一碗白粥,他当即闹开了。

“不吃,才不要白粥,我要吃肉”

“鬼喊什么,一会儿子你奶摆席还愁没肉吃,给我把肚腾出来,有的是时候叫你装”

铁牛要闹,她娘脸一板,他自小便精通外强中干四字道理,遇上他娘生气,半点脾气也不敢发,委屈巴巴低头捧着碗,两滴珍珠泪要掉不掉。

要说陶家最见不得陶家兴好的非刘氏无疑,像是自己原以为弃之可憎的废物豁地变成世人称颂的美玉,得失好坏之间的落差,足够将心底那点不甘撑大。

刘氏心思深沉,又是不肯吃亏的性子,陶家兴如今出人投地,就要抹掉他十几年的供养?外院有多红火热闹,刘氏心底窟窿疙瘩便有多深,瞧见自家男人理衣角出门,忙喊将住人,隆起一边眉峰,朗声道:“叫你问的事如何了?”

陶老三半只脚跨出门槛,听得刘氏的话,顿住脚步回身问何事:“这几日事那么多,你不说清楚我哪里能知道?”

刘氏一副知道你会忘:“要你问问大嫂店里缺不缺人,二哥好说话要你去多句嘴,你说说忘了几回,要不是我在娘跟前不得脸,用得上你吗?亲兄弟之间好说话,指着你做些事怎么如此艰难。”

陶老三眉头一簇:“是我叫你在娘面前没脸的?人家泥菩萨过江你不帮,如今家兴发达,我可不去他们跟前显眼,院里事多,你也收整收整去帮帮大嫂”

刘氏想好事捞不上,费力气却惦记自己,敷衍两句自己晓得,陶老三事压在尾巴,分家后自家婆娘跟老子娘彻底撕破脸皮,不是三两句话能劝得开,掀了帘子出门。

男人不顶事,刘氏又气又急,眼见跟酒楼掌柜许诺的日子愈发近,银钞铺天盖地吊在眼前,看得见摸不着委实太熬心性,黄氏一堵墙拦着,她挤不进酒肆,更遑论偷方子。

铁牛一碗粥没动静,刘氏见后满肚子火气嚷嚷:“你爹不肯使劲儿,明个你娘连给你的束宥都交不起,读哪门子学堂,跟你死鬼爹耙地去,做一辈子没人看得起的活儿”

谁不是项上顶颗脑袋,凭地她做不成秀才举人娘。

陶家两进的院子,东西两面厢房,隔道敞亮,划出片不毛地,临门边的条凳偶席上,坐着记礼薄的秦学究,往来随礼全凭这礼簿做凭证,主人家往后照着回礼,免得弄出吝啬不齐对的账。

农家人向来有礼轻情意重的说法,秦学究老来昏聩,这二两铜板还是能数得清,一盏热茶雾花眼,他抬手揉了揉,睁开时见肖似县老爷的一张脸贴靠来,还以为是做梦,待硕大银锭掷地有声在跟前,来人自报门楣,才知真是县太爷尊驾,忙起身歉礼

“小老儿不识堂尊,有失远迎”心中惊骇,陶家乡野门户如何与朱家高门有往来,依着份子钱,堂尊倒像是好友随礼,其中关节想不透彻,后背不经渗出薄汗。

朱正年虚抬手止住礼笑着说:“学究年长,又有功名加身,无需对尔还礼,我左右两位亦等着随礼,先生莫要在这上头误功夫”

他为人有两张脸,堂前堂后旁若两人,如今挂着的是春风和善,秦学究年纪大,一辈子没多少本事谈资,今日堂尊如此敬重,席罢又值得他大肆一番夸谈,不仅好奇堂尊口中左右。

右手边上的他有些印象,东街柳胡同巷子的柳先生,这些年十里八乡,数得过来的秀才,皆出自他桃李门下,有闻是朝官致仕,如今一见却有不对,太年轻,形容不过堂尊之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