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尘寰心底里每一寸的地方都叫嚣着独占,可是真的到了可以以死亡为权柄,永远独占她的时刻,纪尘寰发现自己居然是会犹豫的。他的师父是那样风光霁月的人物,配得上这世上所有的灿烂与明媚,所以,他真的舍得拉着她沉沦于这黑暗又满目疮痍的方寸之地么?
纪尘寰深深的叹息一声,他从不高估自己,也不小觑唐久对一个人的影响能力。
她不是代表光明,她就是光明本身。如果有一天他抓住了一道光,那么他也是不舍得让那一道光陪他沉沦黑暗的。
忽然想明白了这些,纪尘寰听见他自己对自己说“你完了”,又说“没出息”,可是面对这样的指责,他却笑了起来。
枕山河已经被纪尘寰纪尘寰握在了手里,黑衣元婴放开了他团抱着的小胖妞,小心翼翼的为她整理了不可能散乱的头发。“先出去吧,她也需要你的。”
黑衣元婴的手在小胖妞的脸上蹭了又蹭,下一刻,却是毫不犹豫的将小胖妞送出了纪尘寰的内府。唐
久对纪尘寰的处境会有所感应,纪尘寰当然不会对唐久经历了什么一无所觉。唐久沟通天地,接受天道审判,如果元婴在她的内府那自然没有什么,可是此刻唐久内府空虚,全靠自己积蓄的灵力强撑着。
纪尘寰当然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师父陷入这种危险的处境之中,毕竟还有悟玄那个大乘期的武僧在唐久身边,纪尘寰对佛门印象极差,这些大和尚嘴上说着“我弥陀佛”,下手却是最黑不过,如果被他看出些许端倪,他师父就危险了。因此,纪尘寰无论如何也要把小胖妞送回去。
元婴瞬息回到体内,唐久望向了秘境的方向,微微眯起了眼睛。
情况比她想象的要糟糕一些。她的元婴去了徒弟的内府逛了一圈,目的当然不是为了玩儿,如今她的元婴引渡回来的雷灵力之盛,居然让唐久几千年来难得的感受到了一点儿筋脉被灵力冲刷过的肿胀和疼痛。
只是元婴引渡回来的灵力就已经到了如此程度,秘境之内的景象简直不容乐观。
唐久都感受到了秘境情况的不容乐观,在纪尘寰内府之中的孟叔和枕山河更是有所察觉。孟叔急得在纪尘寰的内府之中来回踱步,半晌,他破罐子破摔一般的对纪尘寰说道:“干脆我把你们若虚宗的这些小弟子,连带着你一起弄到小世界中去得了,等你们在小世界过了一世两世的,这里暴烈的灵力也早该消散了。”
所以,原来所谓的这个秘境可以积攒功德,其实是在这儿等着他呢么?自觉已经掌握了“真相”,感觉自己即将打一场“盛世白工”的孟叔默默地留下了宽面条泪。
听见他的话,纪尘寰却并没有露出欣喜的神色:“孟叔,您是我们的退路,但是人不能一开始就选择走退路的。”
进入一梦婆娑之中轮回,对于纪尘寰来说并不是最优选择。他知道自己的执念在哪里,他最在乎什么,一梦婆娑编织出来的小世界中就会用什么去折磨他。孟叔当然不是故意要折腾纪尘寰,只是作为神器,一梦婆娑被锻造出来的时候就被赋予了这样的特性。一入轮回,就是反复在教进入另外一世的修士何为“放下”的过程。
纪尘寰偏偏不想放下。他不是没有见过九死而犹未悔之人,可是一辈子太久,他不能保证在一梦婆娑之中辗转的自己能否还是原来的自己。纪尘寰对于自己变成怎么样的人都尚且能够接受,可是他接受不了唐久如同看陌生人一样看他的目光。
他不敢期许来世,因为他不敢保证自己来生还能如此幸运,就还能恰好的遇见唐久、成为她的弟子。纪尘寰自觉自己运气一直不太好,所以他不敢赌。
进入一梦婆娑是最后的保命手段,那么在此之前,纪尘寰必定要竭尽全力。
周遭全是要渡劫的弟子,纪尘寰只觉得自己筋脉都是碎裂的疼痛,冷汗已经打湿了他的外袍,有那么一瞬间,纪尘寰的瞳孔甚至都涣散了。
他是个已经习惯了疼痛的人,若非如此,纪尘寰也不能忍受半身化作木石、半身反复碎裂的苦楚,可是如今筋脉之中窜过的雷灵力,还是让他感受到了近乎痛苦的疼痛。
他的同门比他的情况更糟糕。偶尔能够聚焦的瞬间,纪尘寰清楚的看见于羊鲜持剑的那只手,他的虎口处已经鲜血淋漓,甚至隐约可见白骨。
沈留珠咬破了手指,硬是逼出了自己的一颗心头血,将之涂抹到手中的扇子上,转而又输出灵力,为渡劫的师兄师姐们撑起临时的保护屏障。
若虚宗一向护着门内的小的,年纪最小的沈留珠都被迫入如此境地,其他的人的情况只会更加糟糕。
这是一场无声的战斗,若虚宗的弟子与天争锋,想要给自己、给同门求一线生机。这,注定是一场苦战。
而周遭定禅法寺的佛子们站在慧空身后,他们仰头看着天空,静带着同门或者自己境界突破。他们颂念着满天神佛,却没有一个人俯身看一看周遭的苦难。
“呸,这就是佛修么?无视旁人的危险和苦难,你们在修什么佛?你们怎么不去修魔!”沈留珠原本已经不想说什么了,可是她眼睁睁的看着于羊鲜冲着她跑过来,用血肉之躯给她挡下一道天雷,而那些佛修们却无动于衷,无一人挺身而出,沈留珠还是压抑不住自己心里的愤怒,冲着慧空痛斥出声。
慧空睁开眼睛,望向沈留珠,他看见她唇边的一丝鲜血,只是慧空并无动作。他低头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是心有挂碍,故生怖惧。心无所念,无爱无惧。慧空并非是看不见他人的苦难,他只是觉得不该插手别人的苦难罢了。这就是慧空,哪怕沈留珠是他的“命定之人”,可是沈留珠的眼泪却也不能让他动摇半分。
“哎呀你这个小姑娘,你以为什么人都能修魔?别侮辱我们魔了好不了?”在意识半梦半醒之间,沈留珠忽然听见她耳畔响起了一道声音。那声音里盛着笑意,不过却也似怨似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