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呢?难不成还画别人?”那人听完打了个呵欠,“既是要送给三殿下,那画他也是理所应——”
“他画的是三殿下扮作女儿身的模样!”
话音落完,打到一半的呵欠戛然而止,院内陷入一片寂静。
风吹树摇,一阵窣窣响动。
半晌过后,枫树下传来颤巍巍的一声感叹:“他……他怎么……敢的呀……”
这件事早在一天以前便传遍了整个九重天。
东海水神玄凌帝君有个亲生弟弟,自小被惯得无法无天,唤作玄眧。这位骊龙族的二殿下,几万年来声名在外,上天下海,没有他不敢做的事,没有他不敢惹的人。自两百年前在罗睺的法华宴上见过幻族储君长舒三殿下后,对其钦慕之心便一发而不可收,自此不过万花丛,两眼只看烟寒宫。
可惜这次撞上的是铜墙铁壁,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浪子也有靠不了的岸。那位三界内外独一份绰绰风姿的长舒殿下,出了名的冷傲孤高,是个油盐不进的主。
死缠烂打了两百年,总算是把烟寒宫的大门缠得再也不对他开放。自此宫中戒训上又多了一条:凡有意放玄眧进宫者,罚三日禁闭,自行前往博引阁替大殿下管理书目一月,一年内不得入赤霜殿半步。
此令一出,彻底绝了玄眧见长舒三殿下的路。
奈何玄凌帝君在九重天各处是有几分薄面的。玄眧一计不成,又生二计,顶着副和玄凌八分像的面孔,稍作打扮,再换上一身青色锦袍,褪去了吊儿郎当的姿态,焕然的翩翩模样到了谁面前都叫人难以识破真实身份。
烟寒宫再闭门谢客也不能无缘无故将东海一方主神拒之门外,且玄凌帝君本人向来与大殿下长亭交好,二人之间本就常有来往,故而玄眧每每扮作玄凌时,只要架子端得滴水不漏——主要玄凌也不是个多正经的上神,总能畅通无阻地被当作自家哥哥礼遇有加地放进来,再溜去赤霜殿找那位长舒殿下。
这个办法屡试不爽,即便没有一次能逃过被长舒识破然后赶出去的结果,但人好歹是见到了,玄眧便觉得自己一腔痴念离圆满又近了些。
直到前不久——
长舒不知是有忧思缠心顾不上对付他还是真的瞧着他顺眼了些,玄眧几次假扮成亲哥的模样跑来赤霜殿,长舒即便认出来了也懒得将他赶走,虽然还是那副不冷不热不搭理的态度,他在一旁说他的,长舒视若无睹,该干嘛干嘛,但至少默许他和自己共处一室了。
他便得意到忘了形,前两日学着人间那一套三书六礼大张旗鼓地给人下了聘,聘礼抬到烟寒宫门口,看热闹的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幻族主事的三位殿下都被闹得到了大门口来听他自作聪明请的媒人念聘书礼单。那位被临时拉去充数作媒的东海鲛人一面战战兢兢不知所云地念着自己手上的单子,一面片刻不停地瞟着倚门的三殿下的脸色,心里打着鼓,只道场面稍起风云他就鲛尾抹油准备开溜。
谁料对方安安静静听他念完,神色如常地走到他跟前,掏出随身锦帕递给他道:“有劳了。擦擦汗。”
他大脑空白地接过帕子,看着这位气质清逸的一族储君转过身,目不斜视地路过自家那位玄眧二殿下,举起手中从未打开过的斩风扇,对着两列及膝高的朱漆八角盒一扬,原本挤得无从下脚的烟寒宫门口瞬息变得空空荡荡,千里之外的东海海面倒是下起了难得一见的一场大雨,噼里啪啦掉进海里的全是玄眧不知从天涯海角何处搜罗到的奇珍异宝,砸得海中许多尚未成精的鱼虾贝类几日不敢探出水面。
长舒收拾完他摆下的这堆烂摊子后,无视众人议论,拉着自家大哥二哥进了大门便轰地把门关上,玄眧满眼痴迷地望着两扇紧闭的玉石大门摇头暗叹,他家长舒,近来真是愈发的温柔似水了……
正沉浸于幸福洋溢的情绪里无法自拔,玄眧眼前出现一双缓缓上呈的手,手心规规矩矩托着一张叠得方正的锦帕。
“二殿下……这是……长舒殿下的帕子……”
“那么客气干嘛,”玄眧“啧”了一声,一面拿起帕子抖了抖揣进自己怀里,一面嬉笑着打道回府,“他给你你就好好收着嘛……”
“……”
被打扮得花里胡哨的鲛人看着玄眧负手远去的背影,站在原地扯了扯嘴角,随即很快无声跟了上去。
这件事给玄眧造成了一个很大的错觉,以至于当天晚上回去他就做了个难以言喻的绮梦,梦里他八抬大轿把九重天的那位接回了他的龙宫,敲锣打鼓迎进洞房,盖头一掀,身下人一副半掩娇羞的楚楚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