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旻聿不明白,他身居高位即将黄袍加身,又为何要去理解几个将死之人的想法,东宫太子的嗤笑和嘲弄挂在眼角眉梢,他拂去那一坛香炉,炉中灰烬尽数洒落在地弃如敝履,你垂眸去看一看那易晟,他痛哭流涕、他无能为力,这才是一介凡人该有的七情六欲,而不应该像那高高在上装作神祗、装作谪仙的佛爷。
这个世上,从来没有人不能算计的把柄和阴谋。
从来没有。
香炉灰烬的甘涩将殿堂里原本的熏香都渲染,易晟不需要看便能知道发生了什么,老头子浑浊的双眼里盈满的眼泪早已顺着他苍老的脸颊蜿蜒流淌,他急切的想要上前却根本挪动不了那双早已断去的腿,膝盖的疼痛令他连匍匐爬动都艰涩困难,那双长满了老茧的手颤颤巍巍又强硬的支撑着半个身体一点一点的朝前爬去,他感觉到透骨冰冷的地上有着黏腻的血迹,这种刺痛一下子就化成了热血涌上了他的心头和脑中,“啪嗒”,他形如枯槁的手一把抓住了男人凤羽长袍的边角。
那些金丝逶迤在地,易晟就仿佛抓到了这辈子生命中最大的珍宝一般不敢轻触又舍不得轻易松开,他的眼神恍然不清可压根不需要睁开眼,你可以想象得到北魏朝堂的叱咤风云和翻云覆雨是如何在这等瑰丽星图上铺张呈现,你可以想象得到金戈铁马的万里江山是如何臣服在这个男人眉目所流泻下的轻佻和婉转,他的荆棘丛生、他的天性反骨,岂会——岂会叫那种所谓“名利权力”的七情六欲所捆绑束缚!
只是那一如高高在上不染尘埃的神祗的错觉,全然因为他一生,被毁去了。
易晟大概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谢非予会因为他而受伤,会因为他而进退不能,那是老头子这辈子都不愿意接受和容忍的事,这辈子也无法自我原谅的事。
易晟的眼泪沁出好像断了线的珠子,他鼻子发酸开口却已然沙哑:“王爷,老夫不值得啊——”
不值得。
他轻轻触碰着凤羽的秀色,那些冰冷的血渍都化成了他心头难以逾越的鸿沟,他的手摸摸索索的抓到了一旁的箭矢:“易晟……烂命一条,如今双腿被砍已经是个废人了,一个没有腿的废人,您又是何苦!”
易晟咬牙切齿,恨不能将这些个字眼从牙齿缝里一个字一个字的逼出来,他落在了东宫一党的手中便没有了任何的自由,甚至根本不应想着能够活命走出这金銮殿,他知道这一天要到来,五马分尸有或者血溅刑场,易晟南北征战那么多年岂会害怕一个死字?
但是他决然没有想到,如今竟会让谢非予因为自己这么一个废人而受制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