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有着片刻的迟疑:“你根本不打算用洮符去瑜京救人。”他没有伸手,慕沉川若只是为了逼死慕依琴得到洮符而赶去瑜京救人,那么现在根本不需要将这个女人的脑袋砍下来,很显然,她不是。
慕沉川微微抬眼,她背对着烛光落座在微弱的阴影之中,可是在眸光亮出的一瞬,祁昱修竟还觉得有乍然的刺骨戳到了自己的心头,那小丫头慢慢的从血泊里站起身,满身的血水顺着她的衣衫裙摆缓缓低落,真像个妖魔鬼怪,祁昱修不免心头暗暗一沉。
那姑娘只是稍稍抬了抬手臂,头颅的血渍啪嗒啪嗒低落:“用慕依琴的命去给石都统看一看,”她的声音寒凉,在这昏暗烛光与夜色的沉寂里带着呼啸的寒风竟叫人浑身打颤,“太子妃的人头是不是还可以作那母仪天下的姿态去号令三军。”瑜京的守将不是姬旻聿和慕依琴的人吗,既然这么听话做一条走狗那就应该让他好好瞧一瞧,自己主子被斩下的头是不是还显得那么雍容华贵,是不是还可以高高在上做黄粱大梦。
祁昱修的唇抿了抿,从慕沉川的手上接下那份血淋淋,明明只是一个脑袋却叫他深觉这份手掌心里的罪孽和负重太过于沉甸,慕沉川根本不打算直接用洮符去让那都统大人退兵放人并且阻止大军南下,而是在劝谏警告石都统。
不,或者说威胁。
石大人所效忠的人早已经成了别人的刀下亡魂,莫说这北魏的江山社稷是否会在这一瞬间改变转折,莫说这姬家皇族是否还能百年延续,你是要效忠这么一颗没有了权力和分量的人头,还是学着做一个识时务为俊杰的人。
“你……怎知石大人必然会收手?”祁昱修的问话也并没有什么想要必然追究的东西,都统大人这个人他虽没有见过,可当初身为九五至尊的心腹他定然比别人了解的多,石家效忠的是姬家的皇族,至于姬家谁当皇帝有什么干系,没有了姬旻聿,整个姬家也并不会就此一蹶不振,毕竟要从皇族之中再挑选一个人才来继承帝位,那是最简单的事,石都统若是发现自己的靠山早已经成了白骨亡魂,而姬旻聿未必能力挽狂澜,那么他还会一意孤行吗。
很显然,这是个值得玩味的问题,祁昱修只是好奇多嘴了这么一句。
慕沉川将手心里的血渍抹在衣襟上,可她全身上下似早就没有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她听到了男人的疑惑只是眨了眨眼睫,唇角悄悄的绽开一些,很古怪的轻笑:“因为,这个天下,傻瓜实在不多。”这句话很奇怪,却又好像是某种诚然的发自内心的坦白。
这个天下,傻瓜实在不多。
每一个人都在为了自己的名利做着最合适的选择,良禽择木而栖,识时务者为俊杰,又或者君子不危墙之下,这是生而为人趋吉避祸下意识的言行,所以那些敢于冒着千万人而逆之的勇士,便成了人人口中嗤笑的傻瓜。
莺歌的踌躇,四意的执着,云胡的决然,叶朴轩的赤诚,傅长栖的洒脱,容则大人提着保命的免死金锏却只为了和那些无辜清流同生共死,包括——包括谢非予的诸多狂妄放肆和邪佞作祟,然后慕沉川千里之外,霜雪夜归,哪怕在任何人看来,莫不是诸般的傻瓜作为。
这个天下的傻瓜,实在不多,可是这个天下,有时候,需要一些傻瓜,一些疯子,来做这番大势所趋的逆流而行、与天抗争,他们会伤、会痛、会流血也会死,所有的赤诚热血、铮铮铁骨或许从来不会有人铭记,但无愧于心。
一个人一生敢作敢当无愧于心的时刻,太少了,祁昱修,你有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