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晖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宽容的皇帝,可再宽容的皇帝听到户部右侍郎出京一圈儿带回来的消息都得生气吧?司徒晖是忍了又忍,才没摔个什么东西来撒气,只是气呼呼地在干清宫来回走了两圈儿,然后才看向下面跪着的户部右侍郎,“这件事,你们户部原先是谁负责的?”
户部右侍郎对着司徒晖把事情说出来的时候,就知道户部的责任是怎么也逃不掉了。其实,回京之后,这位户部右侍郎还是抱着一点点侥幸的,可直到司徒晖主动召见他,问他筹措军粮的速度为什么那么慢,这位侍郎大人终于死心,直到自己这是不能继续瞒下去了,于是对着司徒晖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陛下之前下旨要臣取粮的江南姑苏、金陵一带,官仓里的粮食几乎只有户部账册的三成,当地的官员说是有人拿着京中贵人的书信要求调出常平仓里的米,保证今年秋收之前能有新米入仓……”
大梁的官仓分为太仓、军仓、常平仓和义仓。其中,太仓里的米是为了给官员们发放俸禄的;军仓没什么好说的,就是军粮储备;义仓是为了灾年赈灾救济用的;常平仓则是为了抑制市面上飞涨的米价留存的余粮。
因为大梁这些年虽然在边境上走有小型的摩擦,但并没有大型战争,所以军仓在所有的官仓里占比并不算高,真正占大头的是另外三个。司徒晖之前说东南沿海的军粮要从别的省份的官仓里取,想的也是先从别的仓拨出一部分,等到今年秋收补齐,没想到所谓的“京中贵人”竟然比他的动作还快。
因为黄河以北近两年的气候不顺,所以官仓是经常开来救灾的。司徒晖觉得自己应该是特别生气的,但怒气值不断积累,到最后司徒晖竟然笑了出来,“朕是不是还应该夸这些人聪明,知道往江南下手啊?”明明是“京中贵人”,却没动北方的粮仓,而是直接把手伸到了江南。
江南的水本来就浑,虽然司徒晖登基之后一直在整顿,但一是很多官员都有先帝时期延续下来的习惯;二是江南离京城毕竟远,还真有几分“天高皇帝远”的意思,司徒晖这些年虽然努力,但只要看看这次私开官仓的事情,就知道江南官员的胆子有多大。
户部右侍郎低下了头,不敢说话。按理说户部每年应该都有官员核实府城的官仓里的粮食数量能否和账册对上的,这种小事当然不会是他这个户部右侍郎亲自出马,但自己的下属做出这样的事情,他在皇帝面前肯定也是要吃挂落的。这就是为什么一开始他想要把事情瞒下来,如果南安王爷那边没有折子递到宫里,这位钦差大人绝对不会主动进宫来找骂。
所谓官场上官官相护,原因就在这里了。
司徒晖最开始觉得,既然朝金陵和姑苏的官仓下手,又是“京中贵人”,那么是勋贵下手的可能应该是很大的。不过,司徒晖也不是什么想当然的人,还是安排了人去秘密调查的。没想到最后调查出的结果竟然和勋贵毫不相干。
“李存义?”司徒晖收到事情的调查报告时没有抬头,接过奏章和信纸就接过来低头翻了翻,因此也没有人看到他眼睛里的诧异。
李存义就是李修容同父同母嫡亲的哥哥,如今这位李家家主的嫡长子,按照血缘来说是司徒晖的亲表弟。被司徒晖派去调查这件事的官员也有些惴惴,但作为司徒晖的心腹,不对司徒晖隐瞒事情的真相是基本素养,于是虽然明知道今年过年的时候司徒晖往李家赐过东西,李修容如今在后宫中也还算得宠,但这位大人还是开口了,“李家近几年的花费越来越大,但田产几乎都在北边,这几年旱涝不定,田庄上的收入只够勉强维持生活,铺子也连年亏损……”然后就铤而走险了呗。
嗯,其实把李家干得这件事称为“铤而走险”并不准确,因为如果司徒晖没有从江南调军饷,李家这次干的事情一点也不“险”:前面说过了,这几年北方的气候不好,尤其京城附近,又是时疫又是秋收时连日下雨的,米价节节攀升。李家当然不会蠢到把江南官仓里的粮食倒卖到京城里来——这样一来,光是路费上的支出可就太大了。但,卖粮食的地方只要在黄河以北遭灾的地方,哪里不能卖出高价?
最讽刺的是,李家高价卖出去的那些粮食,原本都是义仓和常平仓里的,正是为了抑制民间有人哄抬米价。
司徒晖揉了揉额头,李太妃临薨逝之前,特意告诉他不要再给舅家官位,司徒晖这些年也做到了。但他没想到即便没有他的加恩李家也能自己做出一番“大事”来。这次如果不是出京筹措军粮的官员头脑还算灵活,把原本用来给官员们发俸禄的太仓里的米和军仓里的粮食一起往南边战场上运过去,万一南边真的炸了营,后果不堪设想。
至于江南的那些官员,司徒晖冷笑,反正几个月没有太仓里的米也饿不死,现在不是还有力气上折子自辩呢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