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死了，请你照顾我的孩子，行?吗？”刘倾雪停顿半晌，声音涩哑得?听不清。

黑暗里?一片沉寂，我咬着嘴唇，颤声道：“……行。”

“谢谢你。”

“嗯。”

“请你答应我……不要让刘家把他带走，他是宋初伦的孩子，他是宋家的人……”

“好……”

“……我给他起了很好听的名字，姓宋，名彻，字温良……你说好听吗？”

忍不住鼻间酸涩，我轻声道：“好听。”

“等他长大了?……请你告诉他，他的娘亲很爱他……”

“嗯。”

“柏颜，谢谢你……”

“嗯……”

……

那一夜的风静悄悄的，轻细而温柔地吹拂在夏夜丰美的草地上，簌簌落落，好像在轻声低喃着一曲故乡的眠歌。

刘倾雪就在那一夜去了，她的面容沉静柔美，嘴角浅含着一丝微笑，去得平和而安详。

终于还是没忍住哭，可我已经不知要怎么哭了，怀抱着孩子怔怔坐在草地上，看那些或惊或疑或不屑的目光面孔错杂在一起，满眼皆是陌生。罗大嫂伤怀的哭泣声萦绕在耳边，怀里?的孩子正啃着手指，蹬着腿想去踢那翩翩飞过的蝴蝶。

荀路找到我的时候，我刚把?孩子哄睡，正准备去刘倾雪坟前坐坐，跟她说一说心里?话。

“姑娘有空吗？我们谷主想见你。”

他的态度规矩有理，但却透着丝丝疏离。

我朝他点头，从包袱里拿出那个黑釉瓷瓶，然后跟他去了议事堂。

古朴雅致的陈设，别样大气?。正中端坐着一位长者，须发皆白，眉目深邃。

跟在荀路身后，我走进大厅就把那黑釉瓷瓶端端正正摆到一张靠前的桌子上，然后走到台阶前跪下。

长者伸手捋一下胡须，声音低沉而有余音：“不知姑娘这是何意？”

“在下柏颜，帝都阙阳人氏。”我低着头，一字字低声道，“家父柏如森，曾是先皇太傅及上皇朝前丞相。”

满室寂静，依稀有低低的吸气声。良久，只听那长者又?道：“柏姑娘，老朽听荀路说，你认识他的父亲，鬼医大人。不知姑娘可否方便告知一二，鬼医大人乃是老朽的师兄，亦是我药王谷一门圣人，十多年未见，着实想念。”

紧抿着嘴唇咬出血来，我俯身重重磕了?一个头，涩声道：“上面这个瓷瓶，里?面盛放的是荀彧，鬼医大人的骨灰。”

“呯”的一声，不知是谁的茶盏跌得?一地粉碎，我在满室寂静中把事情?始末讲述了一遍，然后静静跪在那里，等待着他们的罪责或审判。静静的，没有一丝声响，然后有人起身离去了，依旧是静静的，未发出一丝声响。然后第二个人走了，第三个，第四个……然后满室都空了?。

嗒嗒嗒，一阵拐杖敲击在砖石地面的声音，我抬头时看到一位头发花白衣襟朴素的老妇人，缓缓走到桌前，轻轻伸手抚摸那瓷瓶，然后丢下拐杖将?瓷瓶抱在怀里?。

“娘……”荀路轻步走上前，那老妇人却没有反应。低头看我一眼，他抿着唇，淡淡道：“柏姑娘，谢谢你送家父回来。现在你可以走了。”

静静看着他，我问道：“荀叔……鬼医大人何时下葬？”

荀路沉默半晌，道：“三日后。”

我点点头，又?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然后起身离开。

一夜过后，我忽然间变成了?所有人的敌人，到处都是望向我的仇恨的目光，烂菜叶破鞋底不时朝我飞来，还有的村民不惜苦苦积攒的营养品，砸得我满头鸡蛋，脏污了衣裙。甚至连罗大嫂也恨起我来，拔起帐

篷就躲出十丈远，骂起我来比谁都狠。

不为什么，只因为我害了他们的恩人。这些村民偏居于蜀中，气?候干热瘟疫横行?，药王谷一门世世?代代都是他们的恩人。

长云长秀心疼不已，苦苦哀求我快些离开，可我坚持要等到荀叔下葬，也许是图个心安。

没有罗大嫂照应，我们三人再加一个孩子都没有了?吃食，三日时间不短不长，大人能熬过，孩子却熬不得?。那断断续续的泣哭声直叫人心碎，我咬咬牙站起身，抱着孩子朝那一簇簇篝火处走去。手上托着哭得要断气的孩子，我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请他们分给我一点米汤。罪该万死的人是我，请他们怜悯一下这个孩子，他不过是一个无辜的小生命，就和他们自己的孩子一样。

可是没有人搭理我，迎头就有一堆脏污之物向我飞来，甚至还有的砸到了孩子。我红着眼圈悲愤不已，却不能说一个字，于是再换一另一家乞求他们能善良一些，救救孩子，给他一点吃的。

那一片盛夏的草场，是我一生中最屈辱的地方，亦是令我最心冷绝望的地方。我第一次知道人心可以那么冷漠，那么坚硬。

在村民中求不到食物，我厚着脸皮想去求荀路，可那些村民戮力同心坚决阻挡住我的去路，生生不能迈前一步。长云长秀哭惨了眼睛，拼命护在我身前挡住那些脏污，和那些愤恨难掩的村民们对骂宣战。我疲惫地站起身，悲悯地看了?他们一眼，扯起长云长秀转身离开了?。

静静躺在湿漉漉的草皮上，孩子已经饿晕过去了，我脱下外袍把?他裹在怀里?，任凭一切听天由命。如果他足够坚强，他就能活下去。若是活不下去，那也是天意。而事实证明，我的孩子他果然坚强，虽然哭得已经连猫叫都不如，可他还是活了?下来。

三日后荀叔下葬，所有村民披白哀哭，我终于得到允许可以去墓前看一眼。俯身跪地重重磕了?三个头，我起身离开，自始至终未发一言。显然有很多村民和药王谷中族人对我这样的表现很不满，认为至少我应该痛哭出声，在荀叔墓前罪责自己千遍万遍。我的确罪责自己，但不是用来表现给他们看的，亦没那个必要。

荀路为人还算道义，不顾众人谴责，坚持将?我们安全送出药王谷迷阵之外。我向他道谢，然后头也不回就转身离去，从此身后那一切，此生此世再不愿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