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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丝雀好难 柳熙 4985 字 2022-10-28

“颜儿,你爹是你爹,你是你,何苦要为他们上一辈的事纠缠不清?”赫连钰轻轻抚着我的头发,低声道,“往事未必都是好事,知道了未必会?开

心,或者?说只剩伤心。我本想掩藏得好一点,可你还是发现了。我答应过你会?给你爹翻案,并不是敷衍你,不过发一道檄文而已,简单得很,但是要服这天下悠悠之口,要做的准备还很多?。只是还未等我准备好,你就已经发现了。不要难过了,你这样我很担心。太后也罢你爹也罢,那都是他们的事,你就不要多?想了,好吗?”

我咬着嘴唇笑?了,笑?出眼泪:“那我娘呢?他们都罢了,那我娘算什么??”

赫连钰目光一滞,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我推开他的手站起身,匆匆走到李言默面前,纵然努力长吸一口气,却还是忍不住声音激动得发颤:“如果你说得都是真的,我爹他爱太后真的那么深……那他又?怎会娶了我娘?又?怎么可能,会?去侵犯你的夫人?!”

李言默目光颤了一下,仰头看着我,眉头又蹙起来:“柏小姐,难道你没发现吗……你娘,其实和太后长得很像?可能你没有见过太后年轻时的样子,一笑?倾城,真的是位风华绝代的美人。”

如遭雷击一般,我呆立在那里,脑海里一片空白。两耳边是嗡嗡的空鸣声,我好像听到赫连钰着急地唤我的声音,又?好像什么?都没听到。过了很久才缓过神?来,我扶着桌角站稳身形,长长吐出一口气,心也好像随之空了似的。难怪我看到虞太后会觉得亲切,难怪我喜欢她温暖的眼神,难怪我喜欢她的微笑,如果不是苍老?的眼窝微微下陷,如果她的容颜倒退回二十年前,只怕有五分和我娘相像。

原来如此,呵呵,真好笑。我忍不住苦涩地笑了,笑?着笑?着又?落下泪来。想起绍焱四年秋的那场中秋宴,我娘去时是欢喜万分的,梳妆打?扮了足足有一个时辰,她穿着一品夫人的华美宫装笑?得眼睛弯弯的,搂着我满是开心。可是从宫里回来以后,她却不开心了,好像变了一个样子,很少?能见到她笑?了。从那时起,我就觉得皇宫是一个很可怕的地方,因为它把我娘的笑?容变没了。现在终于明白,想必我娘在中秋宴上看到虞太后了,五分的相似,卓绝的风华,还有我爹的失神,她终于明白了,自

己不过是一个替身。

曾经我以为自己很幸福,至少六岁以前很幸福。我们家有大大的房子,数不尽的金珠宝贝,爹疼娘爱,我是个骄傲的小公主。那短短的六年,是我后来艰难疼痛的十多?年中最温暖的想念。即使吃了再多?的苦,因为有那六年存在,我也从未埋怨过上天对我不公。

可是原来我错了吗?我爹他爱的人,并不是我娘?

那我呢?爹,那我是你心疼的,想要的女儿吗?

眼前一片模糊,我什么?都看不清了,只听李言默的声音淡淡响起:“你娘的事情,我知晓的不多?。绍焱元年你爹去江南六州巡查,听说回来时就带着你娘,不久就成亲了,但是没有摆宴,也没有请过一桌喜酒。我也只在绍焱四年中秋宴上见过你娘一面,初见时也是一惊,因为真的太像了。只是平时太后鲜少?露面,见过的人也不多?,所以在宴席上也少?有人注意。我那时并不了解内情,只觉得很惊讶,所以暗暗留了心。你爹在宴席上依旧很冷淡,面上却还是能看出有些不自在,想必你爹并不想带你娘去参加宴席吧。只是那中秋宴是太后特别要求的,文武百官务必携家眷同乐,现在想来,其实也不过是太后她想看看你娘罢了……”

“够了!不要再说了!”赫连钰出声打?断,满是气愤。

我摇摇头,擦了擦脸,努力用平静的声音说道:“不,李大人,你接着说吧。”

“……至于我夫人,”李言默沉默了,背转过身走出几步,低声道,“你父亲自然不是下流卑鄙之徒,只是那时内子身怀六甲,太后腹中同样怀着公主,所以身形有些相像……具体因为何事,李某并不知晓,但是不难猜测,你父亲他应该是把内子错认成太后了……”

我苦笑着点点头,大概是这样了,只是这样的解释同样让人很不好受,我很难过。仰起头把不断上涌的泪水憋回去,我盯着李言默:“最后一个问题,我爹他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当真不是。”李言默转过身来和我对视,“当年我和大理寺正卿常胜带人去扣押你爹和你娘,入得后院的只有我和常胜,只是如今常胜已死,再无他人作证。李某所说皆

无虚言,信不信却是柏小姐的事了。”

两手握得死紧,手心都掐出血来了,我咬牙道:“那我娘呢?为何她也会?……”

“当时我和常胜坐在外间,你父亲说要去里间取点重要的东西,我们带去的人已经把整个后院都包围起来,所以并不担心他逃跑,于是就应允了。大约过了半盏茶功夫,还不见他出来,我和常胜就觉得不妙,连忙冲进里间……那时候,你爹就已经悬梁自尽了,就悬在你娘旁边,但是你娘的面色更重一些,应该比你爹早去了半个时辰。再后来……你就从外面自己跑进来了。”

皱着眉头沉默了一会?儿,李言默继续道:“我当时很恨你父亲。他害死我夫人,同时还害了我的孩子,叫我们父子不能相见,甚至就连他死了都要给我出难题,叫我无法跟太后交代。于是一气?之下迁怒于你,想把你带回府中当奴隶,想叫你生不如死,以出我心中恶气。”低叹一声,他默默看着我,目光有些波动,“柏小姐,这些年来,是我愧对于你,却不知如何偿还。债是我和你爹的债,不该迁怒于你,是我心量太狭窄,竟然对幼小的孩子心肠歹毒……所幸你被王爷救走了,没叫我铸成大错……”

故事讲到这里,似乎一切都已经真相大白了。抬头望向窗外,夜色已深,黑不见底,凄迷的小雪正凌乱飞舞。

我忍不住满室清冷,想离开了。好像一场大梦醒来,再没有什么?可纠缠了,原来游梦说得没错,是我在梦里沉醉得太深,以为梦中就是真实。所有人都知道真相,却眼睁睁看着我在虚假编织的梦里沉醉又?痴狂,不知觉醒。是我太蠢,怨不得别人。

如今李言默算不上我的仇人,我和他也没什么?话可说了。缓缓迈步走出门外,赫连钰快步跟上来,握住我的手,却被我挣开了。

走出丞相府,外面雪花一片白茫茫,路边停着王府的马车,守卫的士兵满头雪白,动也不动。杨盛跟在后面有些紧张,连忙低声吩咐掉转车头,回王府。

赫连钰跟在我旁边,低声劝道:“外面冷,上马车吧,我们回家。”

“不了,我想一个人走走。”我停住脚步,看着他的眼睛,断然拒

绝。

赫连钰沉默了一会?儿,最终点点头。

于是我慢慢往前走着,赫连钰和马车一行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悄然无声地在这个寂静冷清的雪夜里游走。我感觉不到冷,但依旧抱紧了身子,一步步踩在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那冰凉的雪花飘落在我的头上脸上身上,清凉凉的,很是温柔,我想我娘了。

记忆里最深处,是我娘穿一袭深红的纱裙翩然起舞,飞扬的发丝,飘荡的裙角,在月光皎洁的海棠树下笑?靥明媚。从前每想起来总感觉温暖,如今想起来却只剩下心痛。我无法想象,原来我爹他并不爱我娘,原来我娘不过是另一个女人的影子。而我是影子后面的影子,不过是我爹想念他深爱的人,糊涂后的产物。

所以我爹他或许并不需要我替他报仇,因为根本无所谓仇。我想要为他翻案,却原来那是他自己一手操控出来的。那只不过是他对他深爱的女子,倾尽一生付尽所有的心甘情愿。从来就不是什么?仇,而是这世上最深最重的情与爱。我想起他教导我的那些话,原来每一句都是他自己的写照。他说:人生在世短短百十年,不管什么?,只要自己真心觉得珍贵重要,那就值得用尽一生去追求,无论任何手段。

最可笑不过我。我娘可怜,而我可悲。

心心念念要替我爹报仇,十年悲苦十年磨炼,十年郁愤十年踯躅,到头来却不过是别人的故事,不过是别人的爱恨情仇。原来一切都与我无关。:,,.